第107节(2 / 2)

撷香 九月轻歌 2663 字 25天前

“想怎样?”程清远翻了一页书,“想让他再亮出一个杀手锏,让我改变心意?”

“你们父子两个,就不能好好儿说说话么?”程夫人道,“不管怎样的心结,总该把话说开。你敢说你有了这般打算,不是在跟他置气?”

“置气?”程清远看她一眼,居然笑了,“真置气的话,会把自己逐出家门?”

程夫人不搭理他,转头扬声唤道:“阿询,你进来。”

程询应声进门。

程清远放下手里的书,望着程询,“想说什么?说吧,我听听。”

程询只能用家里的人找辙:“二弟的功课正是吃紧的时候,您要是能时时提点他,定能事半功倍。况且,我听说,您让娘张罗二弟、三弟的婚事,一两年之内,大概就有新人进门吧?拜天地高堂的时候,您不在场怎么成?”

程夫人颔首,“是啊。你总不能让人觉得,我守了活寡。”

程清远道:“那些都是繁文缛节,我又不会偷偷摸摸地走,上辞呈时,自会如实禀明皇上。皇上应允,任谁都不敢说别的。”

程询温然道:“想出门远游,也行,缓几年再说,行么?今年您就能抱上孙儿或者孙女,我还等着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程清远放下书,凝了他一眼,“我已经备好了,乳名、名字、小字都取了,到时你瞧着能用的话,就挑出合心意的。”

“……”程询思忖着,“官场上,少不得出与您相关的是非,到那种时候,您总要帮我拿个主意。”

程清远笑出声来,只是,笑声中并无愉悦,“经了这些事,这种话是你能信,还是我能信?”

“我信。”程询说,“有些事,我是让您为难上火了,您给我个改过、尽孝的机会,成么?”

“没有的事,你也不需说这些场面话。”程清远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真真正正的自作孽。而且你只管放心,朝堂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倒是成全了我——那些你以为的烂摊子,我已经收拾干净。往后,不会有人打着我的名号来找你的麻烦。这些其实不需我说,你早已知情。”

“……”程询再找不到挽留的借口,沉默下去。

程夫人见长子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说到了,仍是无用,心里又急又气,看着程清远,眼神不善,“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要三个儿子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还是说,你想让我再求助娘家,把你扣在家中?”

程清远笑开来,“我相信你做得出。怎么着?做了这些年贤良敦厚的程夫人,做腻了?可以,随你们怎样,横竖我也习惯了。”

程夫人看了他一会儿,竟怔怔的落了泪,哽咽着道:“哪家出过这样的事情?我们过了这么多年,眼下你这算是什么?你要是好几年不回来,和休了我有什么区别?程清远,你别逼我!”

程清远冷笑一声,“到头来,倒成了我为难你了?”

被妻子再一次的威胁,让程清远瞬间陷入暴怒。他猛地跳下地,手指着程询,目光却望着发妻,“你知不知道,景家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是谁促成?

“你知不知道,杨阁老落到这尴尬境地,是谁促成?

“你又知不知道,我近日只是你宠上天的儿子手里一枚棋子?!”

程夫人先是骇然,随后便恢复冷静,胡乱拭去面上的泪,站起身来与他对峙,“那又怎样?景家父子四个不该死么?我虽是一介女流,也知道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是在喝将士的血!

“杨阁老不该倒台么?本就权倾朝野,还不知足,这样的首辅,要来何用?!

“你说你是棋子,不是你自找的么?与杨阁老划清界限,怎么想都是好事,阿询难道不是在帮你么?让你憋闷的,不过是柳阁老眼下得了皇帝的倚重,我还不知道你?

“我是一向宠着阿询,难道不应该么?你不把这些跟我挑明,我只以为你有药可救,这会儿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以他为荣!”

程清远面色转为铁青,磨着牙道:“站在他那边,的确是怎么想都对,可谁又为我想过?!我半生劳苦,为的不过是在官场得势,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你知道,这逆子也知道。可是这么多事情了,他明明能为我谋取更好的处境、前程,能让我面上光鲜地站在人前,他那样做过么?从没有。

“他暗中促成的这些大事,只要稍稍出点儿岔子,程家就会成为景家与杨家联手扳倒的靶子。

“我明知如此,却是无计可施——他算计着别人,威胁着生身父亲,我只能听凭他摆布。

“结果呢?”

程清远指着程询的手有些发抖了,他收回手,笑容苍凉,“做成了,他都做成了。”

程夫人见他竟忽然间显得苍老许多,一时语凝。

程清远身形失力,颓然坐回到躺椅上,语声亦一路转低:“我什么都教不了他了。我没法子、没余地再出手给他教训。我不如他——我这做父亲的,不如儿子。

“他让我去见柳元逸,我去见过了。那天,看到那父子两个……

“那件事我没后悔过,不能后悔,甚至不肯去想那件事。但那天起,我后悔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在想,如果当初我那样宠爱的阿询,有元逸那般的遭遇……我想,我大抵也会像柳阁老一样,疯了一般去找。

“找到之后呢?……可能就像柳阁老一样,惜福,已经父子团聚,有些事,便尽量放下,免得再出岔子。——我是想,柳阁老未必没怀疑过我,但是,他为了如今的父子团聚,查出元凶的心思越来越淡了。

“我每日忙着官场的事,稍有空闲,想的就是这些。时不时看到修衡,总会觉得自己已然苍老,不能不担心,来日有了孙儿,我能否坦然地面对孩子,长子又能否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带。

“我终究是输给了多年来的对手,终于要面对那些本可忽略埋葬的愧疚,更要承认,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儿子带给我的。

“要我真正认头、释然,我办不到。他本可以助我权倾朝野,我的余生,本不需这样度过。

“我在妻儿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已然如此,我出门远游都不行?给你们也给我自己一段释然、原谅的岁月都不成?”

程清远说完,室内陷入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程询听到母亲的抽泣声。他不由心惊,抬眼望去,见母亲已满脸是泪。

家宅之中的这些事,母亲不论是怎样的心思,面上都是不动声色,从不落泪。

这时候,她是真的难过到近乎绝望的地步了。

程询在心里叹息着,上前两步,缓缓地,跪倒在父亲面前,“爹,孩儿不孝。不少事情,或许我应该换个方式,好好儿跟您商量。”

“罢了。”程清远凝视着他,无力地摆一摆手,“方才那些话,轻易难以启齿。可是,我若是不说清楚,你们便不会成全我。家中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等我累了,想念孩子们了,自会回来。”停一停,他望向妻子,“我已说过,都是自作孽,你不要多思多虑,往后帮着长子长媳,打理好家中诸事。就这样,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