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的市集则极少有人大声交谈,更无争执,大家规规矩矩,犹如排队一般,从一个摊位走到另一个摊位。
姜恒问:“集市上争执,算不算违法?”
耿曙答道:“算,在落雁任何一处私斗,都是入刑的,要被割去耳朵鼻子。”
姜恒说:“典当是官中开办的么?”
耿曙“嗯”了声,姜恒看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便知道当铺只能按官价进行兑换。
“不要在这里议政,”耿曙提醒道,“虽然咱们不会被入刑,但被人听见了,总归不好。”
姜恒点头,又转入坊间,只见百姓脸上带有菜色,一名妇人身后束着背带,背着孩子,坐在巷间打水涤洗衣物,看见耿曙与姜恒衣着光鲜,也不问候,急急忙忙地就朝门里躲。
巷内四周关着门,偶有人从窗缝中朝外张望。
姜恒转身离开,朝耿曙道:“我似乎没见着大小孩儿。”
“多大算大小孩儿?”耿曙问,“像咱们从前那样?”
姜恒点点头,问:“孩子们都去哪儿了?”
日近午后,本该是孩童嬉戏的时间,各坊间却十分安静。
耿曙说:“念书去了。”
这倒是让姜恒十分意外,说:“全念书去了?”
耿曙:“有的人念书,有的人不念,要去学堂看看么?”
耿曙牵着马,随姜恒走出坊与坊连接的路,姜恒问:“什么人念书,什么人不念?”
耿曙解释道:“小孩儿长到六岁时,便会由少傅府中学常予以考察,将他们分到工寮、学府、卫尉府三地,进行分别培养。”
“谁来决定?少傅府说了算吗?”姜恒又问。
“嗯。”耿曙点头道,“他们派出很有经验的老先生,观察孩子们,来进行考核。国家会养育他们。”
姜恒点了点头,说:“长大以后,便循一技之长,去做文官、武官、或是工匠了。想来首选身强体壮的充军,其次心灵手巧的去当铁匠,百无一用的,送去读书。”
“聪明的去读书,”耿曙说,“百无一用的,留着当农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缺什么就养什么。”姜恒兀自好笑,“我看不是雍国要学中原人,倒是须得号召全天下,都来学雍国了。”
耿曙觉得姜恒话中有讥刺之意,一时却无从分辨。
“你在阴阳怪气吗?”耿曙问。
“没有。”姜恒好笑道,“再多嘴问一句,一对夫妻要生几个,大雍有条约么?”
耿曙说:“目前没有,但听他们说,今年秋会颁布新法,也许多生有赏,或少生有罚,尚未决定……别说这个了,回宫罢。”
“我没有‘议政’,”姜恒说,“问问也不行了?”
耿曙说:“行行行,回去与你慢慢解释。”
姜恒本来还想看看别的地方,譬如雍国的工寮、军营与学堂,但落雁城中早就知道耿曙回来了,已派人过来迎,姜恒不便坚持,于是跟随耿曙,回了皇宫。
“回来了?”汁琮站在正殿外,瞥向两人。
耿曙朝汁琮行礼,姜恒要跪,汁琮便笑道:“不必跪了,你是大晋太史,我是北地封王,朝廷官员见诸侯,拱个手就是,你若跪我,置天子于何地?”
“死人不会介意。”姜恒一笑道。
汁琮:“死人不仅介意,还会发怒,灵山一败再败,这辈子我也忘不了。见王族,你行晋礼就是。”
“爹。”耿曙道。
汁琮说:“带恒儿去见见他们罢,等你大半天了,还在城内四处瞎逛。”
说着,汁琮意味深长一瞥姜恒,姜恒知道自己在城内行踪,自然早就有人报予汁琮,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
耿曙带着姜恒,脚下不停,走进后宫。
耿曙说:“太后是夫人的姑母,住在桃花殿内,咱们先去见她;汁泷在东宫鸿书殿,武英公主还在玉璧关下前线……”
“不在玉璧关,”一个女声道,“早就回来了!等你开午饭呢!到了不回家,在城里头瞎逛什么?”
姜恒与耿曙刚转过宫内回廊,便险些撞上一脸怒气的武英公主,姜恒一见她便笑了起来,那年在王都洛阳,匆匆一面,这名女英将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汁绫身穿男装,上下打量姜恒,原本带着怒气,看见姜恒时,便收敛了神色。
“公主殿下。”姜恒规规矩矩,朝汁绫行礼。
“免礼。”汁绫的脸色缓和少许,却依旧绷着脸,“早先以为你下落不明,害我在灵山找了好几个月。和当年不一样了,长高了不少。”
姜恒笑道:“承蒙您费心了。”
“不客气,”汁绫淡淡道,“应该的,都进来罢。”说着转身进殿里去。
“姑姑。”耿曙忽道。
他察觉到了,汁绫公主见姜恒时,与当年自己前来,态度简直判若两人。昔时耿曙抵达雍宫那天,大伙儿哭的哭,笑的笑,怀念的怀念,每个人都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但姜恒来到此处,可见汁绫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