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事的,”太子泷说,“如果我是赵灵,我就不会再来了。”
落雁城的重建正在按部就班,役工顶着暴雪进行工事,汁琮已命令耿曙,解散三族联军。但孟和、郎煌与水峻的回报是,他们希望确认姜恒醒来,无事后再撤走。
汁琮能说什么?强行解散军队只会显得自己心虚。
“这是姜恒送来的药。”周游说。
太子泷马上就要起身去看他,却被周游好说歹说拦住了,周游看着太子泷,不禁又叹了口气。
太子泷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这样的眼神,也听过不少相同的叹息,他早已习以为常。
“你说得对。”太子泷淡然道。
周游露出尴尬表情,他分明什么也没说。但太子泷很清楚,周游在责备他,出城就不该杀回来,如果落雁城陷落,连他也死在城中,雍国就彻底完了。
太子泷又道:“但你也该理解我一点,周游。”
周游沉默点头,人之常情,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始终是人,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做不到凡事都从最大利益出发来考量。
有时候,感情与冲动,终究会战胜利弊权衡。
眼下太子泷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祖母在养伤,父亲带伤坐镇朝廷,姑母在玉璧关统兵,兄长不知去了何处,始终没有露面……
“召集东宫,”太子泷想了想,“尽快恢复往日朝政的秩序。”
周游:“殿下,不急在这一时。”
“去罢,”太子泷说,“这就是咱们该做的。”
“您先把药喝了。”周游说。
太子泷喝下姜恒送来的药,忽然觉得很荒唐,失去左耳,是奇耻大辱,数日中,他想得最多的,却不是报仇,而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最根本原因——他的父亲。
只差一点点,只要他们烧毁宗庙、杀掉国君与太子,雍国便将亡国,像越人一般。
可想着想着,他回忆里,最多的,却又是耿曙的那声嘉许,短短三个字,却跨越了雷鸣电闪,让他随之久久铭记。
当天下午,东宫再次召开会议,太子泷从管魏处分摊了重整国都之外,曾被占领的山阴、灏城与承州三地的繁琐任务。众幕僚看着太子失去一只耳朵后,脸畔紫黑色已凝固的、纱布上的血迹,谁也没有多说话,带着耻辱与愤怒,开始处理政务。
太子泷喝下那药,眼皮渐重,最后一头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殿下?”周游低声道。
“让他睡会儿罢,”曾嵘翻过书卷,叹道,“他太累了,不容易。”
第四天,随着郑军尽数撤出潼关,逃往代国境内,曾宇停下了追击的脚步,重夺潼关这雍国的西南大门。
消息传到雍都落雁,雪停了,阳光灿烂。
姜恒再次睡醒,伸了个懒腰,推了推趴在自己身边的耿曙。
“喂,起床了……”
“起床了!”姜恒声音大了不少,吓得耿曙一个激灵,险些从榻上滚了下来。外头屏风后,界圭也瞬间弹了起来,两人一起醒了。
“哎哟好痛……”姜恒伤口已愈合了不少,山泽让郎煌带来的药十分有效,只是呼吸时仍阵阵作痛。
“没事罢?”耿曙焦急道,“哥昨晚上压到你伤口了?”
“没有没有。”姜恒忙反过来安慰耿曙,见界圭一身单衣,站在一侧观察他脸色。
界圭说:“好多了,我去回报太后一声。”
姜恒身上忍不住地痒,想去洗个澡,耿曙却绝不能让他洗澡,恐怕伤口着了水化脓,说道:“我给你擦擦身,你别乱动,仔细扯着了。”
外头越女还在,听房中动向,便打了水进来,说道:“我们来服侍姜大人罢。”
“不不。”姜恒正脱衣服,当即满脸通红,说道,“男女有别,我哥能帮我……”
众越女忍不住笑,姜恒实在应付不了这场面,耿曙便让她们都在屏风后等着,让姜恒脱了衣服,为他擦拭身体。
两兄弟的身材影子映在屏风上,越女们只得转过身去。
姜恒吃不准太后是什么意思,得把她们送走,不想太子灵那事再来一次,便问:“你们都可以回去了,我没事的,伤都好了。”
“姜大人嫌弃我们了?”那年纪最大、名唤安溪的女孩笑道。
“没有没有。”姜恒忙道,“比起我这点皮肉伤,我更担心太后……”
“对,”耿曙擦拭着姜恒的肩背,耐心地说,“姜大人嫌弃你们,都回去罢。”
安溪、依水与明纹三人又一起笑了起来,姜恒忽然觉得,有了这笑声,自己的寝殿变得热闹又有趣多了。
“殿下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安溪说,“我们不会对姜大人做什么,还怕我们仨把姜大人吃了?”
耿曙从来没被开过玩笑,整个雍国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都对他十分尊敬,连姬霜也是十分拘礼,哪里碰到过这么开玩笑的?
“惹不起你们,”耿曙说,“都是夫人的娘家人。”
越女性格爽朗直率,姜恒知道那亲切感是从哪儿来的了,昭夫人也是越人,她就像一把轻易不出鞘的剑,而这几名母亲的娘家人,就像剪刀一般,咔嚓咔嚓,锐利得不行。
“你们也是越人,”明纹笑道,“耿大人自然是越人,不都是么?七姐就更是了。”
耿曙听到母亲的名字时,动作顿了一顿。
“我们练的都是碎玉心诀,”安溪认真说话时,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姜大人是真的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