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司令亲切接见了萧梦鸿,请她入座到观礼台上设于自己身旁的一个位置里。
中午快十一点,离预定的抵达时间只差五分钟了,东南方向尽头的天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许司令的神色变得凝重。萧梦鸿渐渐也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指挥塔接收到来自汉武二号的预备着陆讯号,立即通知了许司令。
许司令大喜,猛地站了起来,抬手拍了下桌面,大喊一声好。随即附过来对萧梦鸿说了声,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军乐队停止奏乐,随即起身望着东南方向的天际。
观礼台和台下诸多记者也知汉武二号即将抵达机场了,一阵交头接耳。
萧梦鸿松了口气。心情仿佛又变得隐隐有些期待起来。也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注视着远处的天际。
今天天公也是作美,晴空如洗,碧蓝的天际里漂浮着几朵白色云团。再几分钟沉寂的等待之后,在一阵远处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轰鸣声里,目力的尽头,远处东南天际的云团里开始出现一个小小的银点。
汉武二号抵达龙华机场了。
看台上立刻群情兴奋起来,军乐也重新奏响。
银点穿破云团朝着机场跑道而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中,汉武二号最后准确地降落到了跑道上,朝着终点快速滑翔而来。掠过观礼台时,喷出的尾气差点将跑向跑道想抓拍照片的几个记者掀翻在地。
许司令还没等汉武二号完全停下来就下了观礼台走了过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跟去。
汉武二号最后稳稳停在了跑道的正中央。萧梦鸿站在观礼台上,望着顾长钧推开舱门从机舱里钻出来,向朝着自己涌来争相拍照的记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随即脱下飞行帽,跃下飞机,大步朝正向自己走来的许司令迎了过去,站定后敬军礼:“报告将军!空军第一大队上校大队长顾长钧幸不辱使命,完成汉武二号试飞首航任务!”
掌声四起。许司令十分激动,紧紧握住顾长钧的手,不住地点头,近旁记者一阵狂拍,又争相向顾长钧和许司令提问,顾长钧答了几个问题,远远看了眼萧梦鸿,从簇拥着自己的人群里挤出去,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有点奇怪,大约是第一次和他在这样的场合里一起现身,萧梦鸿见他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了过来,竟然又紧张了起来。迟疑了下,便离开了位置,想从观礼台下去迎他。
她今天穿了条蜜合色的蝉翼纱长旗袍,三寸高跟鞋,端庄,而身段极美,只是旗袍下摆略窄,观礼台又是临时所搭,阶梯有些不平。下去时,唯恐踩错了步,便低头略提起旗袍裙摆,才走了两步,面前已经伸过来一只手。
顾长钧托住了她的一条手臂。
萧梦鸿望他一眼。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或许是刚着陆的缘故,注视着她的一双眼睛看起来也分外地明亮。
她便在他扶手里下了台阶。刚站定,一群记者就围了上来。
“顾太太,您对您丈夫今日试飞经历有何感想?”一个记者问她。
萧梦鸿看了眼顾长钧。
“我以我丈夫为荣。”她笑道。
顾长钧望着她。
“顾上校!顾太太!请合个影可以吗!”
顾长钧很配合地站到了萧梦鸿身侧,一只手从后轻轻挽住她的腰。
“啪”!
镁光灯闪动,定格下了一张照片。
……
当晚,上海各界名流代表齐聚市政厅,贺汉武二号试飞大获成功。许司令读了总统贺电,掌声热烈四起。
顾长钧无疑是当晚的焦点人物。萧梦鸿大部分时间都陪他身侧应酬着。这种场面大抵也是千篇一律,她早习惯的。晚会结束九点左右。顾长钧推辞了数个随后而至的私人性邀约,径直带着萧梦鸿回了下榻的沙逊饭店,一进房间,顾长钧就解了军装扣子,一边脱外套,一边对坐在松软椅子里脱着高跟鞋的萧梦鸿道:“你今天累了吧?我去给你放水,你等下泡个澡,放松下。”
他转身往浴室去,电话却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顾长钧回来接了。听起来仿佛是个什么熟人打来的。似乎邀他出去。顾长钧迟疑了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放下电话后,萧梦鸿见他望着自己道:“我一位西点军校的老同学打来的。约我打桥牌。原是不想去的。只是有些时候没见面了,有些不好推辞……”
才晚上九点,对于有着东方巴黎之称的夜上海来说,夜生活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萧梦鸿立刻道:“没关系的。你去好了。”
顾长钧歉然地道:“那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吧。”
萧梦鸿点头。
……
约顾长钧出来的老同学名叫于庚,现任宪兵师参谋,沪少壮派军官之一。早年在西点军校时与顾长钧同届。那一届就只有他两个中国学生,因志趣相投,同怀报国之心,遂结为好友。当年全年级二百二十八人,顾长钧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庚名列第八。对于淘汰率很高的西点来说,当时来自中国的这两位学生很是耀眼,有双子星之名。后来回国顾长钧投空军,于庚加入陆军,这两年才渐渐少了联系。
顾长钧到了老同学所约的一处高级会所,走进霓虹闪烁的大门,向迎上来的侍者报了包厢号,被引着上了楼梯,最后到了间金碧辉煌的包厢门口,推开门,见包厢里电灯雪亮,烟雾缭绕,灯下一张铺了绿色天鹅绒的红木方桌,桌上洋酒雪茄,几人坐于桌边打着牌,边上陪着打扮艳丽的妖娆女郎,莺声燕语不断。
见顾长钧到,包厢里立刻安静下来。对门而坐的于庚抛牌起身,快步前去相迎,哈哈笑道:“长钧,你可来了!叫我好等!上回我们兄弟见面还是一年之前吧?早就想着再与你叙个旧,苦于没有机会。今日知你人在上海了,无论如何也是要请你出来叙一叙旧的。当年读书时你打的一手好桥牌,封西点第一,趁你来上海,兄弟我就约了几位个中好手前来陪你打个痛快。长钧兄你意下如何?”
包厢里的另几人也都是军官。知道顾长钧,纷纷也起身热情相迎。
顾长钧面带微笑,寒暄完毕,向于庚道了声谢。
“谢什么!”于庚玩笑般地哈哈大笑,“长钧兄你如今高不可攀,总统和许司令面前的大红人。我原本还怕请不动你。你肯赏脸赴约,是给我脸面才对!”
顾长钧自然自谦。
于庚请顾长钧来打牌,本意就是投其所好想讨好于他。见他进来后,目光就没落到过那几个妖娆女郎的身上过,知他根本看不上眼,挥手就叫女郎们下去。
几个女郎知道这位刚到的英俊军官就是总理府公子,又是今日驾机飞越黄埔江引发万众欢呼的那位飞行员。他一进来,几双眼睛就都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了,心里只想着等下怎么能抢坐到他身边才好。没想到要被赶走,面露失望,看着顾长钧,有些不肯走,见他始终面无表情,终于不甘不愿地退出了包厢。
于庚唤侍者换新牌,为顾长钧倒了洋酒,点了雪茄,各自落座,下注后开始打牌。才打了几圈,包厢外传来几声女子高跟鞋走路的咔嗒之声,俄而,侍者开门,便进来了一位美丽女郎。
女郎二十多岁,正曼妙的年龄。一身最时新的巴黎式样装扮。精致的烫发用一条乳色的蕾丝发带缚住,斜斜在发际打了个蝴蝶结,沿着脸庞垂到耳畔。她的脸庞美丽,妆容细致,显得唇色鲜润而湛红。肩披黑紫羔披肩,与身上那条与发带颜色相呼应的女神式乳色长裙搭配的令人赏心悦目。她进来就脱下了披肩,于是露出两截玉白的胳膊,灯光下很是招眼,侍者接过女郎的手包和披肩时,忍不住偷瞄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