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站在朱理身后,觉得这个宴会好像更像是个相亲大会。
今天早上去春神大殿的祭奠时来的苏兰托旧贵,名流,政要,商贾中还有不少人是白发白须的,或是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秃顶大叔,可是现在,朱理两手边,一边是清一色的绮年玉貌的女郎,另一边,全是风流倜傥的青年。
并且,所有人都穿戴着极为精美的衣饰。男士的钻石领针,女郎们更是在发间、耳边、胸前,腕上都戴满了钻石彩宝珍珠,珠光宝气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以至于每名宾客脸上都时不时有彩虹般的小光斑。
艾丽所想其实完全正确,春祭这天确实是苏芳青年男女勾勾搭搭炫富竟美的最佳时机,而且,王宫中的春夜宴之后还有秉烛夜游的传统。被邀请入王宫参加夜宴的青年男女们在宴席结束后,每人执着一柄小烛台邀上彼此中意的对象,趁着月色,在莲池附近的花园中谈谈人生,没准还顺便做点羞羞哒事情,就连苏芳的许多王,也都是在春宴的时候找到自己的王后、王夫的呢。
这项传统在帝国的保守人士眼中简直是会走路的伤风败俗,但是苏芳人民可不这么想,白天接受了春神的祝福,在生机盎然的春夜里做点上顺天理下承人欲的事简直太自然。
而且,不仅在御花园溜达的贵族男女们这么想,老百姓们也一样,沿着护城河,许多青年男女和家中长辈一起放完了河灯,就呼朋引伴,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和同伴一起沿着河边溜达,看到英俊的男子,漂亮的姑娘,就随手折一支柳枝扔向人家。
所以,春祭这天傍晚,月色初上,全城的青年男女,无论贵贱,就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散发着荷尔蒙出去浪了。
不过,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还有朱理亲王殿下不在此例。
朱理今晚穿的是一件素白的立领对襟长袍,身上唯一的装饰是领口绣着的金色玫瑰花枝图案,虽然有无敌的颜值加持,但在一群珠光宝气的年轻人中间,显得颇为寡淡,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至于站在他背后五六米之外的那些龙骑机兵队护卫们,就更不用提了。他们,包括艾丽,穿的是龙骑机兵队一年四季不变的黑色制服。
龙骑机兵队的制服和苏芳本土的青年男女崇尚自然美的衣服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线,崇尚的是禁欲感,不仅制服的领子把脖子包的严严实实,还有不少讲究的骑士戴着白手套,要不是为了配合夜宴的轻松气氛,估计还会戴上军帽。
艾丽觉得他们简直是拉低今晚平均美貌值的罪魁祸首。
朱理还能勉强说是和浪漫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们,他们简直就是破坏气氛的存在了。
尤其是,莲池中心的小岛上还搭了一个小小乐台,一群乐手在那里奏着苏芳传统的音乐,丝竹声悠扬婉转,隔着水面传来,如梦如幻。
如此良辰美景,很难不让人失神。
艾丽出了几秒钟的神,等她回过神,朱理正向左侧微微倾斜着身体,和坐在他下首第一位的一个女郎轻声说话。
那女郎在一众争奇斗艳的女宾中也稍显突兀,她穿了一身黑衣,可是虽然是黑衣,但衣服是用黑色蕾丝做的,和其他女郎的礼服款式也一样是强调天然美的传统样式,即使艾丽和她的距离有五六米远,也能从黑蕾丝的空隙中看到她的酥胸桃蕊。
和别的女郎不同的是,她头上没有光华四射的钻饰,而是戴着一顶黑色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圆帽子,帽檐上缀了一层黑色蛛网纱,堪堪遮到她的鼻尖上方,让人如同雾里看花一样看不清她的眉眼,只露出方方的下颌骨,和一弯红唇。
艾丽悄悄问她身边的加百利,“前辈,为什么特乐宾女公爵一直穿黑衣?”
加百利低声回答,“因为她在为她父亲守孝。”
“哦。”艾丽点点头。苏芳贵族有为父母守孝一年的习俗,不过……“我记得特乐宾公爵死了不止一年了吧?”
加百利正要说什么,有人在他们身后接话,“要是和父母感情特别深厚的话,服丧五年甚至十年都可以。”
加百利赶快立正,“队长。”
希礼笑眯眯走过,先向朱理行礼,然后在他右手边的一个空位落座,和对面的几位女士寒暄。
他穿的倒也是充满禁欲感的全套军礼服,左胸上挂了不少艾丽看不出名堂只觉得亮晃晃的勋章,肩上还有两条金色麦穗似的绶带。
虽然穿得禁欲,但希礼一坐下就融入了春风靡靡的气氛中,他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对面的几位女士用扇子掩面而笑,花枝乱颤。
这时,几乎全部人都到齐了,只除了朱理右下首还留有一个空位,不知是谁迟到了。
艾丽正想着呢,宴席上本来正在低语轻笑的宾客们忽然静了下来,她回头,看到庞倍走了进来。
原来,人们不止会在真正的美女出现时才会不自觉地屏息静气,在极为俊美出色的男子出现时,也会让人们目为之眩,神为之迷,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庞倍今天和希礼一样,穿的是全套军礼服,佩戴勋章,但不知为什么,从看到他的那一秒钟,艾丽就觉得他今天像是着意打扮了似的,有种被光华萦绕之感。
他走过来,正要摘下军帽,突然一阵夹杂花香的春风袭来,特乐宾女爵轻轻“咦”了一声,她头上的小圆帽被这阵调皮的风吹走了,碰巧吹到庞倍身前,在他胸口撞了一下。
庞倍伸手抓住这顶圆帽,走到女公爵面前,将帽子交还给她。
这时艾丽才看清了久闻其名的特乐宾女公爵究竟长什么样子:她是个黑发绿眼的美人,下颌骨方方的,两道浓黑细眉和一双绿眼都斜向上挑。
这双眼睛的目光在艾丽脸上停留了一下,热切地投射给庞倍。
艾丽在心里暗暗赞一声,美人。尤其是这双绿得像翡翠一样的眼睛,里面有种勃勃生机,像狐狸,像豹子。
庞倍向朱理行礼之后,坐在他右手第一个座位,那个空位,正是留给他的。
艾丽一边猜测庞倍的“外勤”到底是去了哪里,以至于这时候才来,入席晚了这么久。
想必希礼的迟到和庞倍的突然归来脱不了关系。
一边,她又偷偷看着特乐宾女公爵看庞倍的眼神。
那对像狐狸,像猎豹的绿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就不知道她选择的猎物今天会不会束手就擒。
庞倍和朱理交谈几句,又和特乐宾女爵说起话。
不知道为什么,艾丽总有种庞倍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她说不出究竟他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庞倍的气质和从前稍有不同,从前他和朱理一同出现时,他们兄弟般相似的容貌会让人觉得一种颜色,两段风流,可是,今天晚上的庞倍,似乎隐约要有和朱理分庭抗礼的挑衅之感。
艾丽微微皱了皱眉,正要再仔细观察观察,猛不防庞倍一抬眼,目光正正和她对上。
艾丽急忙垂首敛目,她再抬起头时,庞倍已经移开了目光,正微笑着和特乐宾女公爵细声说着什么,女公爵的双肘支在桌上,下巴搁在半握成拳的两只素手上,红唇弯着,笑意殷殷。
她这样的坐姿,按薇露的看法,是极为不合淑女风范的,但是她做出来时,就显得又高贵,又美,还散发出一种几乎是有形质的、轻轻勾着小手骚动男子下巴的媚态。
这位穿着黑色的丧服的女公爵,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可是一种几乎带着她体温热度的艳光从她身上礼服的蕾丝缝隙中散发出来,晕人欲醉。几位坐的离首席挺远的男士和自己的女伴交谈时都不免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
晚宴结束,来宾们按照古老的习俗每人端起自己面前那支轻巧的黄铜烛台,点燃,从首席的两位宾客开始,两两成对,沿着莲池边的小路,向御花园走去。
一对对璧人相携离开,慢慢散开,他们手中的烛光闪动在扶疏花木中,莲池边上,垂柳丛中,莲池上弯弯曲曲的浮桥之上,有一些散开,有一些又重聚拢,最后谁也看不出谁究竟何谁在一起。
朱理在最后一对宾客离开宴席之后,双肩终于放松,他靠在椅背上发了几秒钟的呆,转过身,对几米开外站着的艾丽说,“我想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