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问,却不知道为何,方小姐就已经哭得说不出别的来,只有一句天啊不停的在重复,倒是让蒋少明一头雾水。还是周益生在旁边,说出了实话。
“那是故意做的假。”周益生叹口气说,“是为了摆脱小姐的亲生父母,才这么做的。”
这显然是有故事的,周益生还准备再讲下去,却被方小姐打断了,颤抖着声音说道,“还是我说吧,很多事你也不知道。”
她说着看向了蒋少明,事情却要是从蒋少明的姥爷被过继开始讲。
方小姐原名方莲芝,跟方成华一起,是布店老板方业死去的老婆给他生的一双儿女,两人足足差了五岁。小的时候,母亲犹在,布店的生意也算不错,一家生活富裕,方成华和方莲芝这对兄妹日子过得很好,父亲虽然说不上多慈爱,可也对他们关心有加。后来母亲病死,半年后,父亲就续弦了。
“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其实是男人天性凉薄,一来生孩子他们不用付出,原本感情就不如母亲的浓烈,二来想要讨好小老婆,自然就对我们不上心起来。后母生了儿子后,就生怕哥哥作为长子要继承家业,也眼红我妈留下的嫁妆,怕我都陪嫁出去。那些年我们的日子过得特别差,动不动就要罚跪,一天都不给吃食,好在,哥哥和我还能相依为命,慢慢就过来了。
原本我们想着,那时候男孩子十五岁成亲,等着哥哥成了亲,就是大人了。他就想着自己出去找个活干,就算接不出我来,也能让我俩的日子过得好些。哪里曾想到,后妈心思那么歹毒,一天哥哥刚从私塾放学回到家,就被后妈塞上了马车,说是有亲戚想要见他。那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我疯狂的找哥哥,质问他们将哥哥送到了哪里去。为此还让他们觉得我不逊,而挨了打。后来还是家里的老仆偷偷告诉我,过继出去了。可给了谁,去了哪里,我却一无所知。
我那时候已经七岁了,早已懂了事情。那是重长子的时代,连长子都能过继出去,我又算什么呢。我一边跟老仆打听,一边就变得老实起来,带弟弟妹妹不说,还要干家务,给铺子里做刺绣。可他们做的太隐秘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渐渐我就长大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嫁了人,再求了丈夫,帮我找。可我哪里知道,他们会那么丧尽天良。”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莲芝一脸的愤怒,她随后说道,“不,我应该说,我没想到,他们不是人!那会儿后妈生的弟弟已经十二岁了,读完了私塾,送到了省里读中学。中学可以办留洋,但需要大笔的花费,可我们家不过是个小商人,哪里有这个钱?他们算了钱不够,我以为就没事了,哪里想到,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因为随了妈,在镇上是有名的漂亮。他们就想把我卖出去。”
方莲芝嘲弄的笑了一声,“一般的姑娘,十二岁就定下了亲事,十四五岁就要出嫁了。而我十四岁还没说定人家呢,镇上来提亲的人多得很,可都没达到他们的要求。我以为最多我守到十八岁,成了老姑娘,他们就会不得已把我嫁出去的,可万万没想到,那日镇上过了军队,有个四十岁的军官来店里闲看,瞧见了我,他们就把我卖出去了。
我反抗过,我不愿意过,可却挨了打,告诉我不嫁也得嫁,死我都不能死在家里。随后,我就被嫁给了我的第一任丈夫,那个男人跟我爸一个岁数。”说道这里,方莲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嫁给他没几天,军队就要南下,他就把我带走了。离了那对父母,那男人又对我好,我心思简单,就想着,老点就老点,起码是自己的家,于是就安下心来,想要跟他过日子。
他官做的不错,我嫁他时已经是团长了,很快就派去了广州,又升了官。我就在那里做了官太太。他对我挺好,让我帮他应对官场上的人,也学了好多东西,认了字,还懂了英文,人人都叫我刘太太的。我以为这日子就这样了,只要我找到哥哥,再生个孩子,就是一辈子。哪里想到我跟了他几个月,哥哥一点消息都没有,孩子也没怀上,解放了。
他要去台湾的,我以为自己也会跟着走,我还想着,走了的话怎么找哥哥,结果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正房太太,他在广州乡下有老婆孩子的,平日里想不到,撤退的时候却带上了,留给我了一万元大洋和一套房子。
我原本是留在广州的,还遇到了跑到广州的韶华老乡。我们聊了聊,我还打听了哥哥的下落,结果却让他看出我活的不错,将我在广州的消息,告诉了我父母。他们带着孩子家当就投奔了来。他们占了我的房子还想要我的钱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看我还年轻,居然又想卖我一次,我哪里肯干,干脆找了个谎言,让他们出去玩了一趟,找人弄了具尸体放在了房子里,把
房子点了,就当我烧死了。没想到,却骗了你姥爷。”
说起这个,她又哭了一会儿,蒋少明实在是怕她哭坏了,连忙问她怎么来了香港,她说到这事儿的时候,眼中的泪光才不见了,变得坚定起来,“从那后,我就不姓方了,也不叫方莲芝了,我改了名字,随了母姓,姓周,叫周颖。然后跟着大批量的人,来了香港。”她看了一眼周益生,“他就是我在香港收养的。”
蒋少明这才知道,周益生表面上是管家,实际上居然是养子,但显然,这又是一段故事了。
果不其然就听见方莲芝说道,“到了香港后,我手里有点钱,家里原本就是开布店的,我也知道如何做,就自己做了个服装店,替人家做旗袍。从那儿我认识了我第二任先生,也就是这房子的主人,金开霖。”一提到金开霖,她的话就加快了许多,“他追我追的紧,我也需要有个人支撑,就嫁给了他。这一来就是四十多年,我俩没孩子,十年前他死了,我就接手了财产,开始找你姥爷了,显然,是我太晚了。”
她说得模糊,可蒋少明听得却认真,昨日卓睿已经将这个金开霖的事情跟他讲过了,那个男人女人无数,留在身边的小老婆就有六个,这日子哪里是好过,恐怕是煎熬吧。
蒋少明虽不说,可也觉得,怪不得姑奶奶那么仇恨恋人,想想她的后妈与亲爸,再想想她经历的两个丈夫,都是人渣,她怎么可能对爱情有幻想,仇恨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事儿,姑奶奶不愿意说,他也就没有问的想法,只是回答他,“只要你活着,姥爷就算不知道,也会高兴的。”
这话显然是说到了方莲芝的心里,听了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慈爱的看着蒋少明说,“还是个小甜嘴呢。”
饶是蒋少明这么厚脸皮的人,也禁不住这个词,脸上红了红。
好在,方莲芝并不准备让他太难受,而且,做了一辈子的金太太,她恐怕太知道如何调节气氛了,她甚至都没关照卓睿一句,显然是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但暂时并不愿意多提,反而问道,“别说我的事儿,你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为什么要追那翡翠?你姥姥呢,妈妈呢,你妈妈的兄弟姐妹呢?”
蒋少明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如今,他倒是觉得,似乎全部找回姥爷的遗物,有了大希望了,“我姥姥去世了,比我姥爷还早一年。我妈是独女,如今也去世了。我爸……”
他就把跟周昌荣的事情讲了一遍,顺便讲了,“那翡翠是我姥爷的遗物,他偷偷换走了好多,
我一直想追回来,可是难得很。”
他原本想着,起码这套能拿回来了。却不想,他越说周昌荣干的事,方莲芝的眉头就皱的越紧,听到最后直接拍了桌子。砰地一声,蒋少明吓了一跳。
然后就听见方莲芝冲他说,“这该死的男人,胆子不小,这是欺负咱们家没人呢。可怜的少明,居然跟姑奶奶一样命苦,没个好爸爸。不过你放心,有姑奶奶护着你呢,东西姑奶奶都给你找回来。”说完,她就扭头看了周益生,问他,“周昌荣还在香港吗?”
周益生对此了如指掌,立时点了头,“他昨天到的,应该会等着拍卖会结束回去,如今还在。”
方莲芝就说,“等会儿拍卖结束了,你告诉他,我有个交易要跟他谈。让他来见我。”
蒋少明听着,姑奶奶似乎突突突的就开始解决了,而且好像是设了个圈套。毕竟刚认亲,他也不好意思完全依仗姑奶奶,就问了句,“需要我做什么吗?”
谁料,方莲芝就回过了头,用柔软的手揉了他脑袋一下,宠溺的说,“有姑奶奶呢,哪里用得着你动手?再说他是你爸爸,你动手总归不好看,父父子子的,虽然如今不讲究了,也是把柄。大陆的名声挺难听吧。你啊,好吃好玩就行了。”
这可是去年他妈去世后,蒋少明第一次感觉到有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顿时,那股子有亲戚的不真切感就实质化起来,他这是……有靠山了。
不过,显然,姑奶奶对于卓睿还是很不欣赏的,看他一眼后,挺勉强的说,“带着你的朋友。”
拍卖马上要开始了,因为有一堆事要做,此时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蒋少明和卓睿就先告辞出来了。当然,同时出来的还有周益生。如果说原先周益生见他俩都是一副严肃脸,这会儿却完全变了,带了笑模样,看着和蔼可亲的很。
也是,如果算起来,他是姑奶奶的养子,其实算是蒋少明的表舅的。
他很是歉意的冲着蒋少明和卓睿说,“小姐一辈子在爱情里受了太多委屈了,尤其是最后一段婚姻,她给予了那么大的希望,结果却是一片芳心错付,所以,对于爱情总是不相信的。卓先生,您别介意。”
这显然还误会着呢,蒋少明就连忙想解释,却被卓睿一把抓住了衣服,拽了一下。蒋少明一愣,就闭嘴了,然后说话的机会就给了卓睿。他倒是半点没解释,“不会的,您太客气了,她是为了少明好。”
周益生显然很满意卓睿的稳重,欣赏的看着卓睿,蒋少明觉得自己如果没眼花的话,那是看女婿的表情吧。周益生冲着卓睿说,“你明白就好,好好玩玩吧,放宽心。”
说完,周益生才去忙别的。
他一走蒋少明就忍不住冲卓睿说,“你干嘛不解释啊,我们俩不是。”
卓睿看了表一眼,就问他一句,“他们就这么认为的,现在七点四十五,离着拍卖开始十五分钟,你觉得你能解释清楚吗?”
蒋少明一听的确不能哦,只能认了,“算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说吧。哦对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卓睿说,“睿哥,你又叫我少明了,是不是看我顺眼点了。”
卓睿看他一眼,蒋少明还等着他不好意思呢,毕竟那时候变脸不叫的可是卓睿。结果卓睿压根没理他,直接拿出了面具,戴在脸上,出去了。
外面,已经有不少参与拍卖的贵客到了,开始陆续进场,蒋少明哼了一声,“你就装吧。”连忙也戴上了面具,跟着走了出去,站到了卓睿的面前,跟着他一起进了场。
倒是酒店中,到了八点,周昌荣也终于做了下来。
为了保持公正,拍卖是可以向所有拍品的卖家直播的,他在拍卖网站上输入了提前给他的验证码,于是打开了直播间,就看到了满屋子妖魔鬼怪——真是什么样的面具都有,非但如此的,大概怕认出身形,好多人都跟着面具一起穿了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万圣节晚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