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人,叫孙红霞,年轻时当车衣女工,多的时候赚得也不少,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也有七八千,可惜现在眼睛不大好了,已经做不了了。
七年前,他们唯一的女儿结婚生孩子了,男方家妈妈不肯带孩子,他老婆心疼女儿,过去帮忙带了两年孩子,结果刚回来消停了两年,就又生了二胎,而这时候,女儿的婆婆就查出来了乳腺癌,哪里还能计较她不带孩子呢?
于是孙红霞又去带了两年孩子,这才回来一年。
这般来回折腾,再加上年纪也不小了,眼睛不好,就不再做车衣女工了。
孙红霞是个要强的,还想着去培训一下当月嫂,但是周建南是个心疼老婆的男人,不愿意老婆操劳了一辈子还要累成这样,就没同意。
孙红霞现在在小区门口的早餐摊子上帮忙,每天从早上五点到十点,一个月拿个两千块钱。
周建南收入也没比她高哪里去,他在附近的超市做保洁员,一个月两千八百元。
好在,他们俩现在的活儿,比起早些年,对他们来说都像玩儿一样轻松。
他们对现在的日子没什么抱怨的。
唯一的念想就是想买社保。
年轻时一直不是零工就是计件的,没有买过社保,如今年纪大了,他们也向往着看病能报销,每月领养老金的生活,所以一直憋足了劲头攒钱补社保。
好在今年年初已经给孙红霞补上了社保,只等三年后她五十岁就能领退休工资了。
现在他们攒的钱就是给周建南补社保的。
周建南想,用三年的时间,把他的社保补上,再干两年,攒点钱,然后他就不想再背井离乡地打工了,想跟老伴一起回去,住在他们镇上的房子里,每月有妻子的养老金,然后再过两年,自己也能拿到养老金了。
想着和妻子以后回到家乡,住在镇里,没事和老朋友聊聊天,转悠转悠,不用辛苦工作的日子,周建南就打从心里美了起来。
……
在李如洗看,周建南就是一个普通的底层男性,和他周围的人一样,智力不高,头脑狭隘,见识短浅。
因为不喜欢阅读,不喜欢接受新事物,所以他无法跟上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对他来说都是宛如外星般的存在,他只能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追求着能够属于他的小小的安稳和温暖。
他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生存这两个字上。
比起她以前梦里的两个男性,虽然有各自的生存压力,但好歹都是受过大学教育的,都还算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而周建南既不年轻,也没有什么可能性了。
能买到社保,能拿到养老金,就是他最大的念想。
他的未来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归途。
可李如洗觉得,周建南和他周围大部分的同类男人,也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比如说,他不打老婆。
李如洗记得清楚自己那个关于家暴的梦,后来,她也知道了,在这个阶层的男性中,家暴比例比正常所知道的还要大得多。
周建南不但不打老婆,还挺心疼老婆的,干家务也算勤快。
同时,他也不重男轻女。
农村计划生育不严格,像他头胎是个女儿,多半是要拼儿子的,而他却没让老婆再生,而是去带了环,他说:“咱们这样的条件,孩子投胎在咱家,都是受罪了,不要多生,这一个好好养好也行。”
他还供女儿上了大专。
此外,他还仗义。
他的朋友不少,虽然里头有骗过他的,有利用过他的,有暗地里嘲笑他的,但也有几个真心的好朋友,而他今天的苦恼,就和他一个好友有关。
第179章 义气
周建南的这个朋友姓吕,叫吕昌兴,比他还要小四岁,曾经和他一起干过活,也曾有过些过硬的交情。
曾经周建南年轻时自己一个人在外地干活时出了车祸,就是这吕昌兴送他去医院,替他垫了医药费,又一直在医院照顾他。
从那以后,二十年间,周建南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好兄弟。
但是吕昌兴的运气比他还要差一些。
吕昌兴比他爱折腾,不肯一直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会自己去做做小生意,比如卖卖菜啊,弄一车水果拉到哪儿去卖卖啊之类的,有时候赚钱,有时候亏本。
但是最近几年,他却总是赔本,混得十分不如意。
而昨天,吕昌兴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涕泪纵横,说他老婆跑了。
吕昌兴的婚姻也不像周建南,很是不顺,他年轻时的原配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六岁时,带着女儿跟他离婚改嫁了,把两岁的儿子留给了他,这个儿子跟着吕昌兴的父母长大,如今也二十了,农村结婚早,正在为结婚的房子和彩礼操心。
吕昌兴没怎么管他的儿子,儿子就作为留守儿童长大了,而七八年前,吕昌兴又再婚了,找了一个同样是二婚的女人,结果,也是没法白头到老……
吕昌兴大概是喝醉了给周建南打电话的,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周建南听了心里自然很不好受。
一个大男人,人到中年,家庭和事业双双失败,其中的苦涩,不用明言,周建南也是能深深感受到的,并且为老朋友而难过。
然而他自己本身也只是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社会底层成员,除了几句空泛的安慰,他又能为朋友做什么呢?
其实,在周建南周围同阶级的人当中,像他这样真心为朋友的人并不很多。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