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门口站着的女人,李纤阿笑容满面,她抬起手撩了一下垂到自己脸颊旁的发辫,动作是让人无法形容的潇洒随意。
背对着外面的皑皑白雪所倒映的天光,郑姣仿佛能从李纤阿的眼睛里看见草原上的雪——那是她想要驱逐突厥的执着。
“若是来年我们以五千轻骑奇袭此处,定能让颉利失却大半粮草,今冬雪厚,明春定然水草丰美,颉利奔袭一冬已然人马俱疲想要休养生息,决然想不到我会在此时出兵……若要战,须前后不走消息,不可让外人知晓,亦不可让朝中知晓。”
原本还说得兴致勃勃,提起朝中二字,李纤阿的眸光在片刻间有些许黯淡。
为了征讨天下,李渊与始毕可汗私订盟约,甚至向突厥借兵,后来始毕可汗病逝,其弟处罗可汗上位,大隋的义成公主先嫁了始毕可汗的父亲启民可汗,又先后当了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的妻子,如今处罗可汗病逝颉利可汗上位,义成公主又嫁给了他。
李纤阿曾经与这位隋朝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当日在雁门关营救杨广,李纤阿不仅给自己的二哥出计,更是潜入了突厥军中面见了义成公主,让她在始毕可汗的面前多说杨广的好话。
从宗室女成为和亲公主,义成公主的坚韧和聪慧曾让李纤阿颇为欣赏,可惜在短短几年之后,李纤阿就成了义成公主眼中的“亡国罪人”,她不仅多次怂恿自己的历任丈夫南下掠夺,更是接回了萧皇后和杨家的皇子想要重建大隋。
李纤阿不想坐视突厥渐渐强大,却又碍于李家与突厥之间的盟约,某日对月独饮,她曾经感叹过,杨广虽然不堪为君,却是有铮铮根骨从不做自己不屑之事。
可她的阿爷……
此时的李纤阿已经决定先斩后奏,将颉利可汗打成了半残她哪怕是交出兵权回到京中公主府那片小小天地里她也觉得快活。
看着三娘的双眼又复而明亮,身着劲装的郑姣缓缓闭了一下眼睛才又轻轻地睁开。
“可惜仲文如今暂时被监禁,蒲州在我大哥的手里,我还要另想取道之法。”
李仲文是李纤阿当年起兵时收罗的一员大将,为人虽略有懦弱,却是机敏善战的将才。
去年处罗可汗突袭并州劫掠妇孺,李仲文有心与之相抗却又掣肘于太子建成安插在他手下的兵将。处罗可汗走后李仲文被人检举私通突厥,现下已经去职回京。
若是不提李仲文还好,听见李纤阿说起他,郑姣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
她家三娘心心念念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可是那些她所心心念念的人却在算她、防她、伤她。
“三娘……李仲文已、已在京中被圣人下令处死。”
兴致勃勃的神态还未彻底消退,李纤阿原本清澈的明眸已然胀红,她的心里有一整片辽阔的疆土,从塞北到江南,上面有无数应该休养生息的人,他们逃脱了战乱重建家园,并且在他们自己打造的家园中繁衍后人……一代又一代,有了人,有了粮食,有了诗书,有了铠甲……风流潇洒如李纤阿,每至梦中想起这样的场景,那精致唇角都会带起笑纹。
然而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碎掉了……
郑姣眼睁睁地看着三娘面色苍白双目赤红,那双执狼毫写春秋的手痉挛了一下,接着,一口鲜血,就从女子的嘴中喷了出来。
郑姣惊叫了一声冲上前去,只能接住她软软倒地的身体。
到了此时,郑姣才意识到,李纤阿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瘦削憔悴。
“三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平阳公主大传》就是一部玛丽苏剧,李纤阿壮志未酬身先死……(⊙v⊙),其实从史书上看李仲文挺该死的,有私通突厥的嫌疑,but……为了突出主角嘛,就改了。
第210章 山丘
“其实我想过,让三娘别死,假死脱身笑傲江湖什么的也挺好,反正她爹已经坐了天下……可是,可是几年后就是玄武门之变,对于我设计的这个角色来说,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互相残杀,也许比让她病死还痛苦。”
方十一是这么跟她旁边的人解释她在结局部分的创作思路的,对于一个作者来说,为一个人物设计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背离了自己的创作逻辑和写作初衷,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是眼睁睁看着池迟把李纤阿的痛苦和疲惫一点点演出来,看着她从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憔悴无力的末路英雄,方十一觉得自己难受,不管怎么说,她对李纤阿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亲妈也好后妈也好,好歹是个付出了养孩子心力的妈。
“我觉得我是在虐待我自己,亲手塑造了一个英雄,然后……然后狠狠地打碎她。”
“真英雄,走到了尽头也是英雄。你把李纤阿写的很好,英雄地生,也英雄地死。”
坐在她一边穿着黑色袍子的秦颂说着话就抬起了手,他想用手拍拍身边这个可怜巴巴的女孩儿的肩膀,却又收了回来,纠结了一下握成拳头放回到了自己腿上。
方十一毫无所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用手指伸到眼镜下面摁下了自己眼角的湿意。
“幸好是池迟来演她,实在是演的太好了,不管李纤阿的结局怎么样,在池迟这里她活得精彩……”
正好池迟洗干净了自己脸上的“血迹”走出来准备拍第下一条戏,方十一立马站起来颠颠儿地跑了过去:“我觉得刚刚那场戏你软软倒地更好啊,还有个我见犹怜的可怜样子,为什么米老头非让你喷血啊?”
“更有冲击力吧,你看我要是软软倒地……从套路上来说,这个画面想要让人印象深刻就得旁边有个男的把我扶住,再深情地喊两句,但是我的书房里不可能有男人的,再加上我在这一场戏里面和对话人物郑姣的关系是我强她弱……”
池迟在外套里面穿了一条淡黄色的长裙,脸上被擦了一层厚厚的粉,脸颊的部位还多了一层黄色以显示李纤阿的“病弱”。她要拍下一场戏是柴绍得知她病了违抗军令跑到了关隘来看她。
池迟和方十一今天都穿了白色的长款羽绒服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起来,两个年轻的女孩儿站在一起聊得旁若无人,方十一要是说得高兴了还会手舞足蹈或者在自己手中的本子上写点什么。
隔着来来往往正在调整场地的剧组工作人员,秦颂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聊得笑容满面。
“小秦,晚上没事儿了一起下棋?”
傅新楼从后面拍了拍秦颂的肩膀,笑呵呵地说。
“哦,好的傅老师。”
男人回过神转身对傅新楼露出了恭敬的笑容。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傅老头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眯了一下眼睛看向池迟那边,意味深长地对秦颂说:“有些人啊,就像群山峻岭之巅,是即之如可亲,攀之莫能上,你可要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试啊。”
秦颂顺着傅新楼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对自己的这位前辈加师长笑了,这次他的笑容有点腼腆。
“我可没想过上什么山巅,就是捡了个小山丘,想在上面窝一辈子试试。”
小山丘?
傅新楼探头去看,刚好看见池迟抬手点了一下方十一的脑门儿,眨了眨眼睛,他又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