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章便开了口说道:“不,她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因为这一路的风雪而显得有几分喑哑,可他的语调却是坚定的。
霍令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往前看着,少年的面容在那远处火把的照映下还是一如旧日的温隽,可他的棱角却已经透露出几分锋利的弧度,就如此时那一双被掩于斗笠下的眼睛,锋利而又凛冽。
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50章
洞穴里。
此时外头已是一片深沉夜色,洞穴中也只是点着寥寥几根柴火, 雪天的柴火本就难寻, 即便寻到的大多也都是潮湿不易点燃的…如今这寥寥火星所散发出来的亮度倒还不如外头那大雪所反射出的光亮。
霍令仪坐在火堆旁, 她的手上握着一块用雪水浸湿的帕子, 这会正小心翼翼得擦拭着李怀瑾额上的虚汗。
先前两人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么一个地方, 等寻到后,李怀瑾因着身上的那些伤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起先倒也还好,可越到后头他便开始渐渐发起热来。如今也不知过去多久了, 可李怀瑾却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霍令仪依着那点点火花。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面是小心翼翼得用被雪水浸湿的帕子润着李怀瑾干裂的薄唇,一面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面色苍白的李怀瑾…
她的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那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愧疚都快溢出心头了…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李怀瑾也不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他堂堂一个首辅大人,往日何曾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如今不仅躺在这么一个地方,还受了伤昏迷不醒…霍令仪长这么大还鲜少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可如今看着李怀瑾这幅模样却还是忍不住红了一双眼眶。
洞穴口没有东西遮挡, 此时便有不少风雪往里头打进来,霍令仪原先身上的斗篷如今正盖在了李怀瑾的身上,而她却只单着了一身胡服。胡服虽然厚实倒也可以抵抗几分寒冷, 可这凛冽冬日里的寒风委实有些太过寒冷,霍令仪还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把帕子置于一侧,跟着是又折了几枝仅剩的柴火往那火堆上添…
虽然这火堆实在没有多少用处,可有总比没有好, 如今李怀瑾还昏迷不醒,若是夜里又受了寒,只怕这伤就得更加严重了。
柴火“噼里啪啦”烧着,时不时冒出几点火星。
而一直昏迷不醒的李怀瑾也终于悠悠转醒,他的喉间漾出一声轻响,跟着便睁开了那双丹凤目。李怀瑾刚刚醒来,此时头脑还有几分昏沉,一时也有些辩不清楚这会是在什么地方…待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他才循声看去,便见身旁的霍令仪正坐在火堆旁边,那寥寥火光打在她的脸上,却是要比平日还要柔和几分。
他听着这道声音是轻轻应了一声,刚要起身便又觉得一阵晕眩。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忙把手撑在李怀瑾的肩上,她一面是扶着人重新躺好,一面是说道:“你才刚醒,别急着起来。”待这话说完,她似是想到什么,忙又取过一旁的酒袋,口中是问着人:“这儿还有些酒,你要不要用些去去寒?”
李怀瑾闻言是摇了摇头,他倒是不觉得冷。
大抵是先前那阵子晕眩的缘故,这会他索性便合了眼睛。李怀瑾的手枕在额头上,待触及额上的一片凉意,他似是一怔…先前他虽然迷迷糊糊的,可还是隐约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照顾他。
李怀瑾想到这便又睁开了眼睛,待瞧见霍令仪的面上那一副未加掩饰的担忧,素来冷硬的心竟然也不自觉得柔和了几分。他刚要说话,却见到她苍白的面色,又见她只穿了一身胡服,眉心便又拢了几分:“你的斗篷呢?”
他这话说完尚不等人答便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心下思绪微转便已明白过来。
先前他那一身大氅早已残破不堪又被雪水浸湿,哪里还能用?想来是在他晕倒的时候,霍令仪怕他冻着,索性便被自己的斗篷给了他。
这个丫头…
李怀瑾的心下也不知是何缘故,只觉得那素来冷硬的心肠此时却恍如被那四月的春风轻轻拂过,就连那双一直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了几分。他什么都未说,只是手撑着地上借着那力道坐起了身,醒来已有一会功夫,倒也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觉得晕眩。
他背靠着洞穴,一面是把身上的斗篷往人身上盖去,只是还不等他把斗篷盖在霍令仪的身上,便被她轻轻侧开身子避了开去。
霍令仪依着那火光看着他,一双眉眼轻轻拧着,口中是道:“我不冷,你盖着吧…”她虽然说着不冷,可等那股子寒风袭来,还是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霍令仪的脸骤然是又红了几分,她也不肯低头,只依旧梗着脖子朝人看去,跟着一句:“你还病着,你盖着吧。”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李怀瑾的身体…
统共也只有这么一件斗篷,若是给了她,那李怀瑾该怎么办?
何况她身子骨素来好,即便受了这场寒风,左右回去也不过是吃上几服药罢了。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什么都未说,他只是伸手握住了霍令仪的手腕,而后在她的惊楞之中把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霍令仪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她刚要挣扎便听到李怀瑾的喉间漾出了几声呻/吟,她先前挣扎的动作骤然一顿,跟着是抬了脸朝人看去,待瞧见他紧蹙的眉心忙又开了口问道:“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待这话说完,她还是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谁让你突然这样。”
若不是她早就知晓李怀瑾是个什么性子,只怕就该把他当做登徒浪子来看待了。
李怀瑾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他先前的确是在霍令仪的挣扎中触到了身后的伤,可那几声痛呼呻/吟却也不过是故意做给她看的罢了,若不然这个小丫头又岂会这样乖巧就范?他松开了霍令仪的手腕,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把身上的斗篷取了大半朝人的身上盖去。
等严严实实得把霍令仪整个身子盖住,他才温声说道:“夜里天凉,你即便身子骨再好,若真受了寒也不是开玩笑的。”
李怀瑾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你念我受伤不肯把斗篷拿走,那我便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了。”
霍令仪刚想开口说“不用”,何况两人共用一件斗篷像个什么样子?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又听到李怀瑾继续说道:“你若真得不肯,那么我也只好舍命陪你了…只是不知他们寻来的时候,你我可否还有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轻缓,哪里又平日那副沉稳寡言的模样?
霍令仪忍不住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待瞧见李怀瑾低垂的眉眼在那火光的照射下,竟然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她还从未见李怀瑾这样笑过,一时竟也忍不住被这一抹笑意怔了几分神,等到她回过神来便瞧见李怀瑾面上的笑意越发扩散了几分…霍令仪虽然立时便别过了头,可还是止不住泛红了脸颊。
不过她终归也未再挣扎——
李怀瑾说得对,也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找到这儿,若是他们为着一件斗篷让来让去,只怕到后头两人都得受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晓李怀瑾的为人和性子…
霍令仪的心中倒也未曾像往日那般记挂着“男女授受不亲”,前世她嫁给李怀瑾为妻,也不曾见人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更不用说如今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霍令仪想到这,先前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倒也松泛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