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不过他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是取过一旁的酒袋朝人递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喝些酒,暖暖身子。”先前他握着她的手腕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这个小丫头整只手就跟冻僵了似的。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曾拒绝。
她轻轻谢了人一声,跟着是取过他手中的酒袋用了起来,只不过她也未曾多用…酒袋里的酒本就不多,还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脱困,能省着些便省着些罢。
外头的风雪渐渐停了些,洞穴中的火光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摇曳不止了。
霍令仪把酒袋重新放到了地上,而后便垂着一双眼眸看着那火光,两人此时靠得极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常有的那股檀香味道。
大概是这一抹檀香的缘故…
霍令仪先前一直紊乱的思绪倒也跟着平和了许多,她双手抱着腿,一张脸便半埋在膝上,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她终归还是开了口:“您为什么要救我?”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拧头朝人那处看去,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别再说您和父王有故交之情了。”
“即便您和父王有再大的交情,也不值得您这样来救我。”
那个山坡这么高,底下的石头又这么多,若是先前真得不小心,只怕他们两人如今还真得没命了。
李怀瑾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先前她心中猜了一回又一回,却还是猜不到李怀瑾为何要这样舍命救她…难不成父王的死与他有关,或者他知晓父王为何死?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却又被她否决了…即便父王的死当真与李怀瑾有关,想来他也不会做这些事,更遑论舍命救她了。因此她实在不解,李怀瑾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李怀瑾听着她一字一句,一时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人,待瞧见她紧拧的眉心和微皱的鼻翼,这一副难得的小儿模样,倒是令他心下一时有几分难言的感觉。他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看着人开口说道:“那你说,我为何救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丹凤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
两人离得这样近,就连彼此说话间的呼吸仿佛都牵扯在了一道。
其实要让李怀瑾当真说个什么缘故,他也委实说不上来…先前在围场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周承棠的不对劲。他怕周承棠会对霍令仪做些什么,所以便也跟着一道过来了,只是他到的时候还是迟了。
那个时候,霍令仪的那匹马已经彻底疯了。
他眼睁睁得看着这个小丫头握着箭羽一下又一下得朝马的身上刺去,可是根本就不管用,那匹马还是把人甩下了山坡。
李怀瑾想到霍令仪被马匹甩下山坡的时候,先前一直清平的面容还是忍不住低沉了几分。他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紧张过,仿佛整颗心都已高悬在喉咙口,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只记得快马加鞭到了那山坡上,跟着便翻身下马把人紧紧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不计后果,没有余地…
这样不符合性子的事,他竟然做了。
更可笑的是,即便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觉得有丝毫悔意…他只是觉得庆幸,庆幸这个小丫头没事。
如今这个小丫头问他为什么救她?李怀瑾的心下大抵是有几分计较的,可他却什么都未说。他只是这样依着那火光,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一错不错得看着她…夜色深沉,李怀瑾就这样看着她,却是又过了许久,他才继续问道:“你说,我为什么救你?”
霍令仪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
那股子热气打在她的耳垂上,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语调所迷惑,她竟这样怔怔得看着李怀瑾。
洞穴外头又有风雪打了进来,火光被吹得摇摇晃晃,一时之间,她有几分看不清李怀瑾的面容…却是等了有一瞬的功夫,等到那火光重新变得平整,她才终于窥见了他的面容。相较往日李怀瑾的沉默寡言,今日的他实在却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这一份怪异,令人不敢直视。
霍令仪也当真未再直视,她只是轻轻侧过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低垂了眉眼,手握着柴火搅着那火堆,在思及先前李怀瑾说的那话时,她握着柴火的手是又握紧了几分。她什么都未说,只是看着那跳动的火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答道:“我不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心一直握着那根柴火,粗糙的树皮磨着她细腻的手心…霍令仪的心中其实是有几分猜测,只是那份猜测刚起了个头却又被她否决了。
她不知道李怀瑾为什么救她。
她,也有些害怕知道了。
…
营帐。
此时已是亥时时分。
秦舜英披着外衣坐在软塌上,营帐之中烛火通明,她的手肘撑在案几上此时正在假寐…待听到一串脚步声,她便坐起了身,眼看着喜姑面上的神色,秦舜英的心下是又一沉,连带着声调也沉了几分:“还是没找到?”
喜姑闻言是点了点头,她重新替人续了一盏热茶,跟着是弯着一段脖颈说了话:“奴去打探过了,这会除了霍家那位二公子还有许、柳两家的世子跟着秦统领在寻人,其余一众大臣都已经回来了…”
待这话说完,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说道:“夜里难行,那山坡又陡峭的很,何况这会外头的雪又大了些,只怕今夜是寻不到人了。”
秦舜英听到这一句也只是敛着一双眉眼不曾说话,她接过喜姑递来的茶盏,等润了喉间的干涩才淡淡开了口:“陛下可安寝了?”
“先前奴去的时候,帝帐进进出出还有不少人…”喜姑这话说完是又小心翼翼得觑了秦舜英一眼,跟着才又柔声说道:“您要不要去看一看?近些日子陛下的身体一直都不见好,他身边的那些宫人只怕也都劝不了。”
秦舜英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的双手捧着茶盏,口中是平平一句:“我去又有什么用?”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并未有什么起伏,只是一双眼睛还是朝那衔着火芯的铜鹤看去…这么多年,那个男人给了她尊贵的地位,也给了她足够的体面,比起其他帝王,如今大梁的后宫恍如虚设一般。
众人皆以为他们帝后和睦、夫妻恩爱。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个男人的心啊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即便他再是温和、再是好脾气,可他又怎么可能真得会听她的?
秦舜英想到这,素来端庄华贵的面上可是显露出了几分难得的悲戚。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合着这一双眼睛,却是又过了许久,秦舜英才终于睁开眼说了话:“就让太子在陛下跟前好生伺候着吧。”待这话说完,她面上的情绪也尽数收尽了,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朝喜姑递去,跟着才又问了一句:“安平呢?她可睡下了?”
喜姑听到这话,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
她把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跟着才轻声答道:“先前奴过来的时候,看见公主的营帐还亮着,她跟前的宫侍好似也去打听了一回。”
秦舜英闻言,便又紧皱了一双眉心,连着声调也越发低沉了几分:“这些年,本宫是不是太纵着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便撑在眉心上轻轻揉着,半边火光打在她的面上,却是过了许久,秦舜英的喉间才又道出一句:“本宫真是担心。”
“让安平嫁给柳予安,这事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