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依旧不偏不倚立于此处,任由那手心的血珠随着匕首一路往下坠,而后无声无息得落在地上,隐于这黑夜之中。
“父王…”
夜深人静,霍令仪终于张开了那艳色的红唇,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这脱口而出的两字恍若并无什么声调一般,在这夜色之中连道涟漪都不曾化开。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
最后还是帘外的杜若和红玉怕她出事,才又在外头轻轻出了声:“郡主,已是子时了,您明儿个还要给老夫人请安。”这却是提醒她该歇下了。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睁开了一双桃花目,她不曾说话,仍旧仰头朝那天上看去,云层已逐渐遮挡了那道弯月,那本就算不得明亮的弯月在此时更是显得暗淡无光…外头两人未曾听到屋中的声响自然着急,原想着打了帘子进来,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声音:“我知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的声音一如往先好似并无什么变化,唯有那尾音之处带了几分少见的冷色,只是被这夜里的晚风轻轻一打,倒也让人辨别不清了。
红玉和杜若听她答声,便也止了要进来的步子,她们是互相对望了一眼,跟着才又轻轻应了一声“是”。没一会功夫,那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余后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这大观斋也终于重新化为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终于还是动身了,她把眼前这一面窗棂合了起来,屋里头没了风,那烛火便也不再摇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而后是取过一方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跟着才又低了头轻轻拭了一回手心。
这朝中的阴谋诡谲实在是太过复杂——
李怀瑾不肯与她说个明白,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样的秘辛,只怕传得出去,整个大梁都会为之动乱,谁会想到天子会把这样一块虎符交给自己的臣下?
天子究竟为何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父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霍令仪还是探寻不清。
若天子当真对周承宇心有不满,那么周承宇的这些所作所为,他可知晓?还有常青山和那个黑衣人,他们既然不是周承宇那一脉的人,那么他们又究竟是谁的人?这些疑团恍如那一根又一根复杂的线牵绊在一道在她脑中四溢开来,直把她弄得头脑昏沉,不得其解。
晚风打过窗外的枝丫,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闹出几分声响…霍令仪仍旧低着头,她依着烛火看了看那手心的几道痕迹。她记得李怀瑾在离去的时候,曾对她说:“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轻举妄动或者以卵击石,霍大将军的死,我们谁也不想看到…可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晏晏,答应我,不要冲动行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
那个时候,她想说什么呢?
霍令仪大概还是记得的,她想问问他,倘若她要周承宇的命呢?倘若她要周承宇死无葬身之地呢?只是看着李怀瑾那双清平目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未曾问出口。即便李怀瑾是当朝首辅是朝中重臣,可周承宇毕竟还是大梁太子,要他的命,谈何容易?
因此那个时候,她也只是埋下了头,平平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不会胡乱行事,也不会轻举妄动。”
若说不会,倒不如说一句不敢。
朝中这些事情太过复杂,霍令仪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些真相的背后必定掩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这样的秘密,知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即便如今朝中端得是一片清平安乐的模样,可那底下的暗涌谁又知晓究竟是副什么模样呢?
说到底——
她…的确是害怕了。
如今父王已经死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家人和身边人涉险。
外头的天色越渐黑沉了,屋中的烛火也因燃得太久而有些跳动不止…霍令仪眼看着那放在桌上的匕首,烛火打在上头泛出几分银光,她的指腹小心翼翼得抚过匕首。
李怀瑾说得对,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她紧抿着红唇迈步往里头走去,而后是把手中的匕首重新收到了锦盒之中。
午夜梦回——
霍令仪睡得其实并不算舒畅,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梦中还是醒着,眼前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好似都是真实的,只是又恍如走马观灯一般,只消一眼的功夫那些人和事便又变了个样…最后在她尚还有几分清醒之余,却是李怀瑾临走之前曾仰头看着天,淡淡说了一句:“那个东西找不到,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已有些忘记李怀瑾说这话时的神色面容了,只是隐隐还是能从那话语之间听出几分幽远怅然。
不过还不等她深究,便又沉沦于另一桩过往之中…
…
余后几日,霍令仪因着心中有事便也没有这个兴致出门,平素她或是待在家中陪着许氏,或是与许瑾初一道做着女红针线。林氏那处照常还是由人看着,虽说上回李怀瑾已与她说了,这虎符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无从得知,可若当真是在家中,她却也不能让林氏占了个先。
周承宇对这件东西如此看重,她自然不能让虎符落于他的手中。
好在自打上回出了那样的事,林氏和霍令德的地位还是受了不少影响,即便如今霍令德还有着“未来太子侧妃”那个头衔在,可平日底下那群下人却也不如往日那般恭敬了…林氏平素行走起来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松泛了。
今儿个恰是天朗气清…
霍令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本闲书,此时眉眼微垂却是低头翻看着。
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道折子,眼瞧着霍令仪低眉不语的模样,心下却还是存着一道疑惑。自打上回李三爷走后,郡主眼瞧着好似没什么,可她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究竟是哪儿奇怪,她却又说不清楚。
私下她和红玉也曾说起话此事,原是想着问一问郡主,可见她平素行事也都一如旧日,两人也就歇了心思。
“怎么了?”
这话却是霍令仪开口问得,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册。
杜若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面上的那一副疑惑,而后是垂下了一双眉眼朝人走了过来…等到霍令仪跟前,她是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把手中的折子朝人递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九如巷李家送过来的折子,邀您和王妃明儿个去家中赏花。”
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王妃那处已应承下了。”
霍令仪听到“李家”这个名字,翻看书册的手是一顿,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又开了口,声音如常:“知道了,你和红玉去准备明儿个出门要用的东西吧。”除此之外,她也不曾再说道什么。
杜若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才去安排。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仪才抬头朝那院子里的光景看去,时至三月末,那外间的桃花也长得越发好了…只这样看着,倒有几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味。近些日子,她不曾出门,每日窝在这四方天地之下,且不说杜若、红玉两个丫头,就连母妃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