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2 / 2)

日子进入八月, 这天倒也不似往日那般炎热了。

今儿个恰是一个舒爽天气, 霍令仪让杜若等人把这里里外外的帘子都给重新置换了一遍,等一通忙好,却也至午后时分了。她这才把先前红玉新从外头新折来的几枝桂花握于手中,跟着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李怀瑾正坐在软塌上看着折子,今日他难得休沐在家,原是想带霍令仪去外头转转, 成婚这么久,他还未带她好生去外头逛逛,只是看着她难得这般有兴致索性也就歇了心思…等听到脚步声, 他才掀了眼帘朝那处看去, 眼瞧着霍令仪手中握着几枝桂花,亭亭立在那处却有几分人比花娇的好模样。

他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置于一侧, 而后是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事让底下的人去做就好。”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她把手中的桂花好生寻了个花瓶插了,而后才把手放在李怀瑾的手中, 眼瞧着李怀瑾的模样, 她便娇娇笑道:“不过是几枝花, 我哪有这般娇气?”

等这话说完, 她便依着人一道坐在塌上, 待看见案上放着的那几道折子,却是又一句:“我待在这处可会扰您?”天子病体未愈,李怀瑾身为内阁首辅自是忙碌, 即便他今日休沐在家,却还是免不了要处理这些公事。

她心疼他,却也怕在这处扰了他。

“不过是些小事,没什么大碍…”李怀瑾说得寻常,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其实这些能交到他手中的折子又岂会是小事?不过倒也没必要说给这个小丫头听,没得她担忧。他低垂着一双丹凤目,握着一方帕子拭着人的手,等细细擦拭干净,便又说道:“今儿个天气舒爽,可要去院子里走走?”如今这个时辰再去外头却是晚了,不过在这院子里走走倒是无碍。

其实李家这个院子,霍令仪早已瞧惯了。

不过李怀瑾既然有兴致,她自然也未说什么,只笑着应了。

两人便也未带随侍,只依着相隐斋的长廊一路往外头走去…长廊两侧的桃梨树已过了季,自是早谢了个干净,倒是桂花开得正好,一路望不尽的金黄色,团团簇簇得衬着那绿叶,却是说不出的好景致。

外间的日头漏进廊中,打在两人的身上,不过八月的日头即便打在人的身上也很是舒爽,他们便也未曾避让,只依旧往前走去…

因是赏景,两人的步子迈得自然也不算大。

李怀瑾便这样握着霍令仪的手一路缓步往前走去,等路过一处假山的时候,他倒是停了步子与人说起一桩旧日里的趣事来:“我幼时顽劣,总喜欢躲起来让旁人来寻我,有回就躲在这处的假山里头…”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原以为李怀瑾这样的性子,只怕就算是在幼时也该是个冷清寡言的模样,倒是未曾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时候。她一面想着,一面是顺着他的眼往那处假山看去,不远处的那座假山不过是个装饰,倒是有个小洞口,只是若不是细瞧,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她想到这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后来呢?他们寻到您了吗?”

李怀瑾低头看着她这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是笑着拂过她被风吹得有些微乱的头发,跟着才说道:“没有,他们倒是路过那处好几回,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待在假山里头。我原是想着等他们寻得着急了再出去,只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说到这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是又笑了一回,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早就黑了,母亲领着一众人提着灯笼满府寻我,等瞧见我若无其事出现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便狠狠罚了我一顿。”

“那还是我头一回挨罚。”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仰着头听人说着话,等人说完却还是觉得有些咂舌不已。她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眼瞧着他那双丹凤目中的温润笑意,她还是轻轻说道:“原来您小时候是这样的。”

李怀瑾闻言,面上的笑意也未曾消散,只是问道:“那你以为我是怎样的?”

“我以为啊…”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细细想了一遭才答道:“我以为您小时候就是板着脸,整日独来独往像个小老头似得,瞧着便让人发憷。”她这话说完却是又一句:“可惜了,我都未能见过您小时候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李怀瑾一定很有趣,真是可惜了。

李怀瑾眼看着霍令仪面上未加掩饰的遗憾,却是又轻轻笑了笑,他把覆在她头上的手收了回来,而后是握着她的手继续缓步往前走去,口中却是说道:“我倒是见过你幼时的模样。”

“您见过我?什么时候?”

霍令仪的声调带着几分疑惑,娇俏的面上也是一副微怔的神色,她的确是有些怔楞,在她的记忆中头一回见到李怀瑾是几年前在宫宴上的时候…彼时父王刚打赢了一场胜仗,天子高兴特地开设宫宴为父王接风洗尘,她自然也在邀请名列上。

那回,满殿觥筹交错,不少人都前来恭贺父王,只有李怀瑾独坐一处,垂眼品茗不曾言语。

后来她朝身边的宫侍打听后才知晓,原来那就是当朝首辅李怀瑾…

李怀瑾闻言倒是也顺着人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依旧低头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面上的疑惑却未曾马上回答…什么时候?他细细想了一回,倒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岁月了。那个时候他大概也才十五、六的年纪,连中三元又入朝为官自是意气风发,只是临来他却得知了一桩不想知晓的事。

他独自一人游走在街上,眼瞧着外处的欢闹才知晓原来那日竟是元宵节,两排的灯笼,行来走往的人群,一切都是那么鲜活…而他一个人走在长街上,与周边的那番欢声笑语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霍令仪。

她那会才多小的一个啊,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袄子,梳着两个双丫髻,俏生生得提着一盏灯笼立在他的跟前…这样小的一个人,面色苍白,眉眼之间也是一片慌乱,偏偏语气却端得一派镇定:“我寻不见我的家仆了,你可以带我去找他们吗?”

李怀瑾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心善之人,更加不喜欢多管闲事,可那日瞧见这个小丫头竟然难得动了回恻隐之心。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总算是寻到了她的家仆…人已寻到,他自然也就没了再待下的道理。

他转身迈步离去,可这个小丫头却折回了身喊住了他,她握着一袋蜜饯放到了他的手上,笑盈盈地仰着头与他说道:“小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蜜饯,给你吃。”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李怀瑾大约还是有几分记得的,他问她,眉眼微垂,声音依旧是淡漠的:“为什么要给我?”

“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吃蜜饯…”

原来小丫头是看出他不高兴了,后来,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握着那袋蜜饯看着小丫头跟着家仆越走越远…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偶遇,原本早该被岁月所遗忘,只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他们之间竟有了这样扯不开的缘分。

李怀瑾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却是把这旧日里的一桩事与人说上一回…

霍令仪耳听着这句,面上的怔楞不仅未消,反而是越发深了几分。这桩事她倒是也有几分印象,那日回去的时候母妃知晓她差点走丢,却是头一回发了火,狠狠责罚了那两个家仆…从小到大,那还是她头回见母妃这般动怒,自是印象深刻。只是未曾想到,当日牵着她的手寻找家仆的竟然会是李怀瑾。

这当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见过了…”霍令仪看着李怀瑾低声呢喃道,而后她的面上是又绽开一道笑意:“您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呢?”

李怀瑾看着她这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却有几分和当年那个小丫头重叠在一道,他的手撑在她的头顶,指腹轻抚着她的眉眼…他从不信命,也不信这些虚无的缘法,可若是因为这一份缘才让他遇见这个小丫头,那他愿意感念上苍恩德。

余后两人便又绕着这条小道走了一回,等回到相隐斋的时候,倒有个如松斋的丫鬟走了过来…

她眼瞧着两人回来便又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跟着是又一句:“老夫人遣奴来喊三夫人,说是请您过去打叶子牌。”阖府上下都知晓,程老夫人统共也只有这么一桩爱好。

近些日子,母亲时常遣人来喊她,霍令仪自是习惯了,何况她如今对这叶子牌倒也有些上手了,自是心痒的时候。

只是…

她拧头朝身侧人看去,李怀瑾好不容易才休沐一回。

李怀瑾素来聪慧,哪里会不知晓小丫头的心思?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想起当日小丫头那份羞恼,便看着人柔声说道:“我陪你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