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
陆机等人皆被留在外头,而霍令仪便跟着李怀瑾的步子往里头走去,禅房应该常有人打扫,显得很是干净…一如上回霍令仪来时,外间的禅房并未置放多少东西,可那一件一物却显得很是清雅。
李怀瑾却未曾停步,他只是依旧带着霍令仪往里走去。
等走到一道暗色布帘前,他便伸手打了起来,里间未点烛火自是显得很是昏暗,好在外头的光倒是随着布帘的打起一并打到了里间,霍令仪便也能够依着这些光芒窥见里头的模样。这若说是一间禅房,倒不如说是一个女子的闺房,里头的一件一桩都让霍令仪觉得很是熟悉,她细细想了一回便记得李安清那间绣楼便是这样的布置。
那间绣楼曾是李家那位姑太太所住,那么这…
霍令仪顺着光线循过屋中,而后是停留在了一块牌位前,那块牌位用料极好,可上头却并未题有一字,只空落落得立在那处显出几分难言的意味。
“你先等下…”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松开了握着霍令仪腰肢的手,他是取过火折点了几盏烛火,而后是又取过三支引线香插于那香炉中…霍令仪见屋中已开始变得通明便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布帘,她迈步朝人走去,等与人一道站在那块牌位前才开口问道:“这就是…”
“是…”
李怀瑾不等她说完便开了口,他负手站在屋中,一双丹凤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口中是道:“这就是李清欢的牌位。”等这话一落,他却是垂眼朝身侧的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疑惑,他抬手覆在她的头顶,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也是我母亲的牌位。”
第98章
这一室之内是死一样得沉静——
霍令仪怔怔看着李怀瑾, 明艳的面上也是一片未加掩饰的惊愕, 她的红唇微微张着,话却说不出一句…她听到了什么?她明明记得李怀瑾说得每一个字,却好似不解其意一般。
李怀瑾说这是他母亲的牌位…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的母亲不是程老夫人,怎么,怎么会成了李清欢?
李怀瑾一直低垂着眉眼注视着霍令仪, 自然也未曾错漏她面上的每一个神情,他的眉目依旧是柔和的,就连覆在她头顶的手也未有一寸的移动…他便这样看着她, 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吓到了?”
霍令仪听得这句倒是有些回过神来, 她敛了面上的惊愕,可那双素来潋滟的桃花目却还是带着几分掩不住得怔楞。她的手托在李怀瑾的胳膊上, 修长的脖子稍稍仰起还是像先前那样注视着李怀瑾:“是吓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稍稍朝那牌位的方向看去,眼看着烛火幽幽,她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些。”
倘若不是知晓李怀瑾为人…
霍令仪都该以为这是他在与她说笑呢。
李家这位早逝的姑太太竟然成了李怀瑾的母亲, 这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李怀瑾闻言, 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 只是覆在她头顶的手却是稍稍往后移下, 改为环着她的腰肢…他顺着霍令仪的目光朝那块无字牌位看去, 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是啊,这的确太过匪夷所思, 当初,我也不敢相信。”
有风从那窗棂的缝隙漏了进来,打得屋中的烛火轻轻晃动。
一时之间——
这处便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唯有那插在香炉中的三根引线香依旧发出微弱的光芒,映衬得那块无字牌位越发多了几分不可言道的奇异感。
李怀瑾覆在霍令仪腰上的手未曾移动,喉间的话却轻轻道了出来:“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初见你的事?”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愣——
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为何李怀瑾会在此时说道这样的话,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又怕人瞧不见便又轻轻说道一句:“记得,那是建昭九年的元宵灯会。”
“建昭九年…”
李怀瑾轻轻呢喃着这一句,却是又过了一瞬,他才说道:“彼时我连中三元,又入了翰林为官,正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可也是那一年,我才知道原来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霍令仪察觉到李怀瑾撑在她腰上的手骤然间用了几分力道,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可她却不曾出声…
她只是依旧轻柔得握着他的手腕,依着烛火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口中也只是跟着轻柔一句:“怪不得那时您看起来很不高兴。”岁月相隔虽已许久,可霍令仪却也从当日李怀瑾说道的那些话中记起了几个片段,她记得当日那个领着他走了一条又一条长街的人是不高兴的,所以她才会把最喜欢的蜜饯送给了他。
好似这样他便能开心了一般。
李怀瑾闻言倒是重新垂下了眼帘,他看着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柔和,原先紧绷的身形倒是松懈了不少,就连撑在人腰上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
他就这样看着她,眉目平和,声线却依旧有些微沉:“我的确不高兴,那个时候的我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未免家中人心生疑虑这才独自一人出门,却不曾想会在那日见到你。”
“都过去了…”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柔得拍着他的手背,当年的李怀瑾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骤然知道这样的事哪里会好受?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泛开了几分怜惜…她仍旧仰头看着李怀瑾,看着他寡淡到好似窥不见心思的面容,心下却是又一叹,这个男人所承受得实在太多了些。
屋中烛火已恢复如常——
还有几许日光透过那覆着白纸的窗棂打进屋中。
李怀瑾能察觉出霍令仪面上的柔和与眼中的怜惜,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可换作这个小丫头,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透过外间的日头看着霍令仪,先前还有几分冷色的面容此时也泛开几许柔和,声线也转为温和:“是啊,都过去了。”
岁月更迭,他早已不是以往的李怀瑾了…
如今他可以心平气和得站在这块牌位前,与她叙说着这些往日他最不希望被人知晓的事。
李怀瑾重新拧头朝那块无字牌位看去,口中是缓缓一句:“我从未见过她,家中也被禁令一般鲜少提起她的事,可我却常常见到我的祖母抱着她的画像哭得跟个泪人一样。那时我还年幼,对这位早逝的姑姑自然心生好奇,有时候我也会问起祖母关于她的事,可祖母却从来不曾与我说道什么,她只会摸着我的头轻轻叹息。”
“后来——”
“我知晓了那些事便私下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她哪是病逝?她啊,是生我的时候太过艰辛,这才没了命。”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听他说着,直到李怀瑾说完,她也不知该说道什么…外界所知,这位李家的姑太太当年是得了重病这才没了命,哪里想到她竟然是难产而死?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有了身孕,倒也怪不得这么多年李家一直缄口不言。
她有些后悔问起这桩事了,即便岁月相隔已有许久,即便李怀瑾口中说着无所谓…可这终归也是与他切身相关的事,又岂会真得无所谓?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轻轻叹了口气…
李怀瑾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眉宇之间的怅然,他只是依旧看着那块牌位淡淡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李家因从龙之功在这燕京城中已很有名望,我的祖父不仅是先帝爷的左膀右臂,更是现任天子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