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闻言是有几分踌躇,她把手中的糕点置于茶案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奴瞧见连翘了。”
连翘?霍令仪已许久未曾听见这个名字了,她打了帘子往外看去,便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稚女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前,这会小孩正仰着头眼巴巴得看着糖葫芦,可妇人眼中却有几分踌躇…
这才不过几年光景,可连翘看起来和往日却是完全不同了。
以前她是霍家的大丫鬟,就算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高尚几分,可如今眼前的这个妇人看起来容色沧桑,眉宇之间常含愁意,哪里还有往日的模样?
杜若顺着霍令仪的目光往前看去,眼瞧着这幅模样自然也不免有些唏嘘,她是又替人续了一杯温水,口中是轻声说道:“奴昨儿个在王府的时候,倒是听过她的几桩事…”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连翘嫁给朱管事后,那朱管事倒也过了一段安分日子,只是自打连翘生了女儿后,那位朱管事便又变得跟以往一样了,平日里不是去勾栏就是与人去赌坊,但凡输了便回去打连翘——”
霍令仪听得这话,眉心却是又拢了一回。她知晓朱管事是个浑赖性子,可却不知他竟然还有打女人的习惯,还有李嬷嬷…她想到这便开了口:“李嬷嬷呢?难不成她就不曾说道什么?”
“李嬷嬷倒是劝过几回,只是她整日待在老夫人身边,即便要管也管不到哪里去,何况…”杜若说到这是又一顿,跟着才又说道:“说到底,朱管事才是李嬷嬷的儿子,连翘不过是个外人,哪有做娘的会帮着媳妇训斥自己儿子的。”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连翘当初有诸多不如,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模样,杜若心中自然是难过的。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
是啊,这世间如程老夫人这样的婆婆又能有几个?
她仍旧看着街上的那对母子,心下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如今连翘所受的的苦楚总归也有她推波助澜的缘故。她并不觉得连翘可怜,倘若不是她回来,那么如今母妃和令君依旧还是前世那副模样。
只是——
她看着被连翘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看着她终于买到了糖葫芦面上露出灿烂的笑意,却是又叹了口气。
稚子无辜。
霍令仪放下了手中的布帘,重新烤回到引枕上,口中却是一句:“你去取些银钱给她吧…”一串糖葫芦不过几个钱,往日在王府的大丫鬟如今却连给自己的女儿买串糖葫芦都要这般踌躇,也当真是世事弄人。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坐上马车的时候却说了一句:“夫人,连翘想给您磕个头。”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皱了皱眉,她透过那布帘往外看去,瞧见那对母女却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了。”她做这些,可不是想让她们来谢她的。
杜若这回却未曾应声,她是又近了些许,跟着是附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一句:“连翘说,她有事想与您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老时间八点~
第102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凝神想了一回, 连翘早年就一直在替林氏做事, 难不成她要禀报的事与林氏有关?
她心下思绪转上一回,而后是伸手抬了车帘往外看去…
外间候着的连翘见霍令仪抬了车帘忙垂下头却是不敢直视,而后便扯着自己的孩子一道跪了下来,口中是跟着一句:“奴给郡主请安。”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灵动,那话中声调倒似带着几分下位者见到上位者的惶恐和害怕…
霍令仪见她这般却是又拧了回眉心, 她也不曾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连翘,眼瞧着她身侧稚女微微抬起的脸上显露的懵懂才淡淡开了口:“起来吧。”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抬了手, 杜若会意小心翼翼地扶了她走下马车, 等路过连翘的时候,她未曾止步也未曾开口, 只是径直朝一处茶楼走去…连翘见她往前走去,自是也忙牵着稚女一道跟了上去。
此时时辰还早,茶楼里头并无多少人,杜若要了一间包厢, 而后是又亲自洗净了杯盏才又奉了一杯温水递给霍令仪。
霍令仪接过茶盏也不曾饮用, 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跪在底下的连翘, 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 她才开口说道:“杜若, 你带着孩子去楼下吃些糕点…”
杜若知她们有事要说,何况小孩在场总归也不好…
因此听得这话,她是轻轻应了一声, 待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她便牵着人往外走去。
屋中没了她们的身影——
霍令仪才握着手中的杯盏饮用了一口盏中的温水,等到喉间慢慢润了开来,她才淡淡开了口:“起来坐吧。”
等到这话说完,她便掀了眼帘朝连翘看去,是又一句:“你与杜若说,有事要与我禀报?”
连翘听得这话却未曾起身,她是直直朝霍令仪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开了口说道:“郡主,奴知错了,奴知道当年是奴被猪油蒙了心,这才行出那样的混账事。如今所受的苦楚,都是奴应得的——”这几年的沧桑和苦楚早就磨灭了她当年那颗骄傲的心。
这些年,她时常在想——
倘若以前她没有替林侧妃做那些事,好好伺候世子,那么凭借那一份功劳,王妃也定会允她嫁个好人家,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活得比狗还不如。
她原本以为跟了林侧妃,她和家人会越来越好,可结果呢?结果自己却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的阿弟也因为没有足够的银两没能参加科举——林侧妃根本没有像以前所允诺的那样给她。
当年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
近些年她曾不止一次私下去找过林侧妃,可那个女人却从来不肯见她,起初她还会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扔给她一串铜钱,到后头却是连这些钱都没有了。
连翘想起上回去见林侧妃的时候,一个往日不知比她低多少级别的丫鬟竟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面前与她说着:“我说连翘,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你现在是副什么模样?侧妃哪有那么多时间理会你?”
连翘想到这便又垂了一双疲惫的眼,她看着眼前这一双布满着沧桑的手,这才几年光景,她竟然变成这幅模样了?她想起先前瞧见杜若的时候,杜若还是以往那副样子,不,她比以前更加好看了,也更加动人了…
她们明明经历了同样的岁月,可获得的人生却是截然不同的。
杜若说得对…
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是她私欲太重才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所以她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局。
连翘想到这,心下是又泛开一抹化不开的苦楚。她的额头枕在地上,是又重重朝霍令仪磕起了头,她一面磕着头一面是说道:“郡主,奴知道自己以前做了许多错事,不该求得您的原谅,可是,可是…奴实在过不下去了。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整日流连勾栏沉迷赌坊也就算了,还爱打奴和宝儿——”
“奴替别人绣东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也都被他拿得一干二净…”她这话说完是又朝霍令仪磕起头来,紧跟着一句:“郡主您菩萨心肠,求求您救救奴和奴的女儿吧。”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角,口中也不过说着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菩萨心肠?你或许忘了,如今你落得这般田地,还是因为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