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伸手拿过一朵粉红色的宫花,细绢纱儿堆的花瓣,形状十分精致,逢春捻着手里的绢花,吐字清晰地说道:“花儿,轲哥儿,你跟着娘一起念,说花儿——”
“瓜儿——”轲哥儿咧着小嘴,喜嘎嘎地重复道。
逢春忍了一忍,搁下手里的绢花儿,拍着梳妆台的案面,再道:“轲哥儿,你再说,桌——”
“戳——”轲哥儿学得非常卖力且高兴。
逢春默了一默,然后吐槽轲哥儿:“你个小傻瓜!”
“你爹钓打瓜——”轲哥儿兴致颇高地继续跟着学,见母亲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时,他自己倒咯咯笑的开心。
待瑞云给自己梳妆妥当后,逢春站到穿衣镜前,去望里头的人影,鹅黄色绣花鸟的过膝薄衫儿,下头配着淡淡青的撒花褶裙,满头乌秀的长发挽了个斜斜的堕马髻,髻上簪着一只累金丝海棠花步摇,发后押着一只金蝶花吊坠。
姜箬有孕,不拘是大房这边,还是二房那边,都要亲自过去探望一次才成话,因大人们的数目已较多,故今日不带小孩子过去,只两位姜夫人,三位少奶奶,外加一个姜篱姑娘过去,六个人共分三辆车,逢春与韩氏照例乘坐同一辆,坐车无聊,两人不免一边打着团扇,一边侃着昨晚的夜雨。
到了董府,董家的管事媳妇堆着笑容引贵客入内,得了传话的董夫人,领着大儿媳妇亲自迎出来,姜夫人和董夫人本为闺阁旧友,一番简单的说笑客套之后,就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臂,领头往姜箬的院子里行去,穿过垂花门,再绕游廊,最后进到姜箬院子的正房。
“娘,二婶,三位嫂嫂,阿篱妹妹,你们来了。”姜箬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衣裙,映得脸庞红润且明媚,伸脖子朝后头看了看,不见小孩子的踪影,不由笑问道,“怎么没带侄儿侄女们过来?”
姜夫人白女儿一眼,笑容却喜悦温雅:“家里那么多侄儿侄女,一车都装不下,带了这个,又不能落了那个,光安顿他们就够麻烦了,索性就一个也不带了,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别站着了,快坐好吧,头三个月里,别给我活蹦乱跳,老老实实地给我养着。”
姜箬眉开眼笑地娇声道:“我知道。”
逢春说过几句恭喜的话语后,就安静地待在一旁,需要凑趣时,便张嘴说两句,木办法,屋子里的女眷实在有点多,她今日既不是主角,又是晚辈,自不好表现的太过活泼,逢春静语之时,就悄悄打量着屋中之人,董夫人不用说,姜夫人能和她成为好友,自然是性子投缘,也是一个面容温和的妇人,董大奶奶瞧着也是良善性子,婆婆和妯娌心胸宽和,着实能减少许多生活摩擦和烦恼。
二房那边,姜篱姑娘的婚事已定下,九月初完婚,这位姑娘嫁的可是龙孙,皇帝的头一个孙子,不知两人以后能否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然姜篱本身是皇亲国戚,可她的夫婿明显地位更尊崇,要是闹个矛盾啥的,这般贵婿,除了嘉宁长公主亲自出马,孟氏……怕也不好开口训斥。
孟氏虽也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逢春知道,这位孟二婶心里有忧愁事儿,首当其冲的并不是春闱落榜的姜筑,哪怕儿子读书真攀不到高峰,自也有光明前途等着他,她愁的是长女姜箩,大女儿连生三胎,胎胎都是女儿,若非娘家势大,姜箩已不知要挨多少白眼冷言了。
姜筑的正妻牛氏,也规矩恭谨地跟着婆婆,逢春约摸,她也有烦心事,自她生了长女后,孟氏待牛氏的态度便冷淡了一些,据逢春观察,反正是明显没以前那么亲热了,唉,逢春心内着实无语,你自己就是位女性,干嘛还对生了孙女的儿媳妇露出不满之意恁。
贵客临门,董夫人自然要好生款待,然而,逢春在外头要顾忌贵妇形象,不能随心所欲的胡吃海喝,造成的后果就是——晚饭时,姜筠瞅着连扒两碗米饭的逢春,目中微露惊愕之意:“……在外头又没吃饱么?”
逢春吞咽干净嘴里的东西后,才答道:“在外头呢,怎么好吃的太过分……”微顿了一下过后,逢春忽抬眼问姜筠,“二爷,你有没有觉着我最近胖了?我早晨照镜子时,仿佛觉着脸圆了点,嗯,腰也粗了点……呃,我是不是又长胖了?”
这里没有什么体重计,可以供她每日随时监察自身情况,逢春每回都得凭照镜子判断,自己是胖了还是瘦了,或者,问姜筠这个问题也是可以得到答案的:“二爷,你最近抱我的时候,有没有觉着我变沉了?”说着一脸严肃表情的补充,“说实话,莫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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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诓你是吧。”姜筠老神淡定地搁下饭碗和筷子,一脸真诚的说道,“你呢,最近的确是胖了不少,不过……其实你不管是胖是瘦,我都不介意的,所以,你碗里的鸡翅膀,你想吃便吃。”
原来并不是错觉……逢春默默放下筷子:“那我不吃了。”
姜筠挑挑俊朗的眉峰,顽笑道:“干嘛不吃呀,我都说了,不介意你变胖。”微胖之后手感更好来着,想了一想,姜筠又捡起逢春的筷子,重新塞到她的手里,笑着说道,“接着吃吧,趁年轻牙口好,多吃些喜欢的,等你老了,牙也掉光了,就只能喝汤汤水水了。”
呃……逢春咬咬嘴唇,一脸哀怨的问道:“我要是变胖了,你真的不会介意吧。”
姜筠轻轻颔首,继续顽笑而语:“你变水桶腰的时候,我可有嫌你变难看过?”
逢春举着回到手里的筷子,扁扁嘴巴:“那怎么会一样呀。”一个是肚子里揣了颗球,一个是满肚子脂肪,哪里来的可比性。
姜筠伸手揉揉逢春的侧额,温声开口道:“能吃是福,有的人想好好吃顿饭,都是一种奢望,不用怕变胖,再说,你又能胖到哪里去,又不是光吃不动好吃懒做,接着吃吧,吃完了咱们下几盘棋。”
逢春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豁出去了——明天再开始减肥。
待入了七月,洛家前来报丧,说逢环病逝了,彼时,逢春正在逗轲哥儿玩,闻此噩耗之后,逢春轻轻叹了口气,自去年年前探过逢环一回后,今年她只去过一回,本来大夫预估的是,能挺过今年春天就不错了,但是,身为一个母亲,逢环肯定放心不下两个稚子,谁知,终也是只撑到了夏天。
同为陶家姑娘,逢环的葬礼她不能缺席,如此一来,不免又碰到了逢瑶,自正月初二过后,逢春再没有与逢瑶碰过面,时隔半年多,逢瑶清瘦了不少,下颌也变得尖尖,关于她的最新境况,若是没有逢兰帮她刷新,她根本就不知逢瑶的日子过的如何,而自打知道是逢瑶推陶逢春下水之后,逢兰几乎不再提及关于逢瑶的任何话题。
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
逢瑶穿着一身素服,坐在陶家姊妹堆里,因刚在灵前哭过,她的眼圈微微泛红,瞧着也是一幅极为伤心的模样,实则,逢瑶一直在偷偷盯看逢春,从她头上的全素银饰,看到她明媚柔嫩的脸庞,再看到她玲珑圆润的身材,指甲不由狠狠掐进掌心。
母亲当初百般保证,她以后会是尊贵的清平候夫人,她才忍着满腹的委屈,给嫡姐夫做了继室,如今,四年过去了,当上侯夫人的美梦碎了,丈夫也已经两年多没再碰过她,自己在府里处处不如意,亲儿子栋哥儿也不得婆婆的喜欢,简直……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而陶逢春呢,逢瑶心底嫉恨的直想吐血,她的婆婆待她和善,她的丈夫分外宠她,连性子厉害的长公主,都不拿捏消遣她,更甚者她……以后还会当上矜贵的侯夫人,她的儿子还能袭爵,富贵荣华一世,这么美好诱人的一切,为什么不是自己的?!!
因还处于夏季,逢环又非宗妇冢妇的身份,是以过世七日之后,即出殡发丧,白事结束后,逢春再不用往洛家而去,自然也就不用再见逢瑶,整日被她盯着打量,还怪……渗人的。
七月很快过去一半,某一日晚饭后,夫妻两个对坐着下棋,逢春落下一枚温润的黑子,开口道:“二爷,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姜筠从棋盒里拈出一枚白子,夹于指间,眉峰不动道:“什么事?说吧,咱们之间无需客气。”
“逢谦,我七弟弟的事情。”逢春单手捧着颊腮,另一手捻着光滑的黑棋子,“他月底就要成亲了,我七妹妹那边便罢了,逢谦若是成婚,我却不好连面也不露,所以……”古代成亲普遍较早,逢谦年底就满整十七岁了,也算是正当婚龄,她和姜筠成婚之时,她刚过十五岁,姜筠正好十七岁半。
姜筠动作平稳地落子,随口问道:“你想叫我去喝逢谦的喜酒?”
“那倒不是。”瞧见姜筠落了子,逢春随手吧嗒下手里那颗,然后又捏出一粒棋子把玩,“我是说我自己,应该送一份贺礼,再去喝一杯喜酒,起码在外人面前,把该有的礼数圆了,二爷若懒得应付,我就说你在忙公务,抽不开身,反正那日又不是休沐。”
姜筠挑了挑眉:“又不是叫我去喝喜酒,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你不是既不认逢瑶那个小姨子,也不认逢谦这个小舅子么……”逢春神色懒懒地搓搓脸颊,笑道,“我要是不和你说一声,就去给逢谦送礼又道喜,回头你恼我了怎么办?你可是我的老天爷,我惹谁生气,也不敢叫你心里不痛快呀。”
姜筠微微莞尔,朝逢春挤挤眼睛:“我教你一个妙招,若是以后我恼你了,你只要亲我一百下,我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被你哄消了。”
逢春忍不住翻翻白眼,吐槽道:“你当我是啄木鸟吃虫子呢,还一百下?你不怕脸被亲肿,我还嫌嘴巴困呢……二爷既没说反对的话,那就是应允我的意思喽。”
姜筠沉吟片刻,回道:“你想去就去罢,至于我……”姜筠轻轻一哼,目露不悦道,“我就不去了,省得给你爹一回好脸,他没过几天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我可和你说好了,你七妹妹那里,面子里子都不管她,你七弟弟那里,只给他该给的面子。”
逢春点头如捣蒜,口内闲闲地说道:“若只论本心,我也不想去吃这一顿喜酒,但是,若是逢谦成亲那日,我连去都不去,去我娘家贺喜的人会怎么议论我,为了名声考虑,还是得去应应景,反正逢谦是在外厅宴客,我在内厅同女眷待着,也碍不着什么……”
“逢谦成婚,你那个七妹妹肯定会在。”姜筠忽然蹙眉开口。
逢春轻轻笑道:“那是没法子的事,人家俩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她当然不会缺席。”探头瞧了瞧炕下的滴漏,逢春丢回手里的棋子,说道,“不早了,回屋安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