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平还算靠得住,毕竟屋里有老婆女儿,都是他要保护的人。于是他趁着我画符的时候就打开了灯,然后帮我顶住了门。即便是在我画符的同时,门外也依旧有一种正在被人撞门的感觉,力量奇大,可是当我画完符咒的最后一笔,虽然也还有撞门的声音出现,但门已经感觉不出撞击的力量了。
这道符,在书写的时候借用的是净身神咒,这是一种以施法者为中心,以空间为范围的保护咒。道行深的人,可以借用此咒驱鬼辟邪,但如同我这样的小角色,平日里对它的练习也并不多,也就顶多只能暂且护住这个屋子,却不知道能够坚挺多久。
我问田德平,你老婆孩子呢?她们有没有受伤?田德平说老婆没事,和自己一道醒来的,但是女儿的房间还没去查看。我有点担心,因为刚才我躺在外面休息到我冲进屋子里,我只看见了地主的鬼魂,却没见到那个小男孩。虽说头一天听那个寡妇说起,到并不觉得这个小孩能够多有害,但毕竟已经是多年的野鬼,人鬼殊途,有些事无法预料。假如此刻被我拦在门外进不来的那个鬼是地主的话,我无法确定那个小孩的鬼魂此刻是不是在屋里,因为自打我在门槛下面看见它的半个脑袋之后,就再也没看到它了。
知道门不会被撞开,我也稍微放心了一点,因为如果被我画了符的门都被撞开了,那我也不挣扎了,不是它的对手,只有死路一条,我难以相信自杀的鬼魂竟然在短短时间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当下来不及多想,我就带着田德平跑到了田家女儿的房间里,发现在田德平出来查看的时候,他老婆已经钻进女儿房间去照看女儿了,在我冲进门的一刹那,这三个女人,都带着特别惊恐的眼神看着我,甚至包括田小芳。
很显然,刚才的那一幕虽然这三个女人都没有亲眼看见,但光从动静上来说,她们也是知道正发生着什么。三个人搂在一起,蜷缩在床上,个个都披头散发,那样子也比鬼好看不了多少,看到她们都没事,我也算放心了不少,至少现在大家都还是安全的,不过既然这鬼魂已经开始不顾旁人的开始攻击,这说明收拾它已经刻不容缓了。
不过为了确认一下,我还是问了下母女三人,屋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她们神色害怕,但还是摇头否认,于是我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叉着腰,慢慢缓着劲。
这时候田家小女儿突然尖叫一声,捂住了双眼,她的这个举动让我再度紧张起来,难道说她看见了什么?于是我赶紧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怎么不穿裤子…
喂我说小姑娘,你是什么时候瞎的?可不要胡说八道哦!我哪有不穿,这明明就是内裤好吗?我嘴里一边狡辩着,一边摸着墙溜回了房间,赶紧穿上衣服裤子。
那一夜,我们谁都没有再睡。一屋子五个人,全都挤在田家女儿的房间里,门窗紧闭,灯也大开着,伴随着堂屋不断传来撞门的咚咚声,我们就这么呆坐了一夜。
由于适才我的脚趾踢到了门槛,此刻松懈下来后,才觉得痛得受不了。脱下鞋袜一看,发现小拇指肿的快赶上大拇指了。指甲盖下面乌黑一片,说明虽然没有破皮,但皮下已经开始流血了。田家小女儿心地善良,还好心地给我擦药,希望当时我的脚臭没有熏到她。由于我无法确认这间屋子里,是不是还留着一个小男孩的鬼魂,也不知道门外撞门的地主是为了进屋害死我们,还是因为要带走屋里的小男孩。因为在符咒的管束之下,外面的进不来,里边的也出不去。可我在夜晚还真是没有胆量来证明,寻思着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再查实这一切,假如小男孩在屋子里,我再来个瓮中捉鳖。
伴随着惊恐同时又无所事事的夜晚,显得格外难捱,好死不死的,那一晚田小芳却出奇地清醒。鉴于她此刻已经知道那个地主是回来索命的,许多情况我也就不瞒着她了。含冤而死之亡魂,如果是为了报仇,我自然不会让它得逞。它若是无法得逞,也就释怀不了心头的执念。对于这样的鬼魂,劝诫是无用的,因为它会把任何一种劝诫都当成是阻碍自己复仇的绊脚石,而对付绊脚石唯一的方式,就是无情除之。
这也是那一夜我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从我到了田家后,连续两次遇到它们的攻击,就基本上表明了它报仇的决心强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可是到后来我发现我找不到任何师父教过的方法,来让这个自杀的亡魂安心释怀地走。难道说,我只剩下一个选择吗?真的要我招雷火,劈之灭之吗?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屋里的光线开始好了起来。门外的撞击声还在持续,但却弱了许多,只不过我无法区分这种减弱是因为环境的声音变得而显得弱,还是真的变弱了。我让田德平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好让光线更亮一些,我则回到房间去拿我的包,没有工具,我充其量也只有自保的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由于我的包是在头一晚睡觉的时候,扔在床上靠墙的一侧的。于是我爬上床去拿包,却在把头探到床上的时候,发现我睡觉的脚的那一侧——我的包的边上,蹲着一个双手抱着膝盖,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
没错,就是那个小男孩。
第五十四章 .五雷号令
他果然还在这里,消停了半个晚上,这是要给我一个清晨的惊喜吗?当下我顾不上多想,因为他距离我仅仅不到半米的距离,我抬起左手,挥手就打。
手掌下落的时候,小男孩转头看向我,脸上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原本空洞的眼神,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迫切起来,它看上去没有要躲闪的意思,而那样的眼神,甚至好像是渴求着我这一掌劈打下去。
我这人吧,也算是贱。明明就要打中了,但偏偏这个时候犹豫了,这一犹豫,就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我把手悬在半空,就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小男孩的鬼魂,它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几秒钟后,它竟然好像流出了泪水。
师父曾跟我说过,有时候鬼魂也会哭会笑,但那大多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什么情绪包含在里面。举例来说,假如一个有人听见女鬼哭泣的声音,那其实仅仅是吸引注意的一种方式,并非她真正在哭,顶多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死亡是因为某种不得不哭的难过。同理,笑也是如此。但眼前的这个小男孩,虽然他看上去是在流泪,但我仔细看了看,那泪水并不是真正的泪水,而只是一个流泪的样子而已。
换句话说,此刻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哭泣的小男孩,是它表达了一个自己正在哭泣的状态,并且让我看见而已。
我想当时的那个画面,一定非常诡异。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个哭泣的鬼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为难谁,就这么默默地一起坐在床上。小男孩又“哭”了一会儿,就对着我的包伸出自己的手,掌心朝下,弯曲了几下手腕。就好像是在呼唤什么东西过来一般,然后它又看着我。我此刻虽然对他没有消除戒备,但的确因为这几十秒的安生,而敌意减退了不少。我想他的意思要我把包给他。
这臭小鬼,包在你跟前,距离离你比较近,为什么要我来拿?但我还是拿起包来,试探着递给它。他并没有接,而是再度伸手指了指我的包,于是我开始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我先拿出那些能够伤害鬼魂的法器,好吓唬一下这个小鬼,我每取出一样,就观察着它的反应,生怕它出什么幺蛾子,前前后后拿了十几样之后,我的手摸到一样东西,瞬间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是头一天我放在包里,从寡妇那儿拿过来的那个银质如意锁,这把锁是这个小男孩生前的东西。
七八岁的孩子,原本就懂得很少。加上死了很多年,成了无名无分的孤魂野鬼,它能够存在到今天,想必也是经历过一些磨难,按理说这样的亡魂,早应该忘记了自己是谁,成为一个纯粹的亡魂,但是很显然,它还记得某些事,至少它记得这把银锁,它知道这是它的东西。
原本这把银锁是我问寡妇要了来,作为跟这个孩子沟通的一个媒介,这样我才好收了它做我的坛前兵马。如今也算是找到正主了,于是我轻声问它,你是不是想要拿回你自己的东西?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我和它存在一个沟通障碍的问题。于是我把银锁放到它蹲着的脚跟前,对它做了个待着别动的手势,然后抓起我的水碗,就冲去了厨房,舀了一碗水。
这个小男孩的鬼魂暂时还没有攻击性,而且我能够分明地看见,也就省去了我再做水法圆光术的时间,而是直接丢米问米,这样一来,眼前这碗水和这些米粒,就成了我和小男孩沟通的媒介,我和它之间,开始有了一些简单的一问一答。
我问它是不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它说是。我问它你爹的亡魂是不是非报仇不可,它说是,我又问它愿不愿意做我的兵马,让我来供奉消除它的多年戾气,修行自身福报,从而早日超生,它沉默片刻,然后说是。
这所有的问答,都是在米粒的沉浮之间完成的。期间田德平来房门口叫过我一次,不过以他的角度应该只能看见我背对着门蹲在床上,我让他先别管,自己回老婆孩子身边,希望他看到我的时候不会认为我在做什么古怪的事。
我告诉小男孩,等你跟着我走以后,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我会履行承诺,把你生前的遗物,和你的尸身埋葬在一起。此刻如果你想好了放下了,就到我的木人身上去。问完,我把扶乩小木人,放到了碗边。
到了它自己做选择的时刻了,以往在收集兵马时,并非每个都这么温和,甚至有些是被我强行抓来的,就跟国民党反动派从前抓壮丁一样,不管愿不愿意,现在都得跟着我走。我一直认为,当我每多采集一个兵马,为这世间就消除了一份戾气,阻断了一个作恶闹鬼的可能。小男孩的看着小木人许久,然后低着头,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之间,接着身体渐渐开始出现波纹状,看上去好像是酷暑的夏季,地面散发的热气造成的画面扭曲一样,接着慢慢变淡,慢慢透明,直到消失不见。接着扶乩木人微微颤动了几下,我就知道,孩子的亡魂,已经跟着我走了。
我长舒一口气,当下也由不得我去过多的感叹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大难题,此刻已经解决了一半。于是我收拾好床上的东西,将刚才腾出来的工具又重新放回包里,只不过那把银锁,我却揣在了裤子里。
我挎着包走到其他人身边,田德平问我为什么在屋里呆了这么久,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一笑,试图用我的笑容来宽慰众人,但却发现我笑得有点假。我开始在大家待着的这个房间里布阵,在门窗和每一面墙上都贴上了符咒,并点上了几炷香让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炷,接着唤出我的猖兵,在屋子里守护。有香火供奉,算是给猖兵交换保护的筹码,我则走到堂屋的门口,用米混合了香灰,在地上布下了一个阵。
这个阵之前曾在王老头的葬礼上用过,只不过当时是虚空用手指画的,而此刻却是用米布成的。不过在书下咒字“雸”字的最后一笔的时候,我却停了下来,把最后一笔空缺着,没有写完。
回到屋里,画下一张五雷符,这是可以召请天雷地火,是面对恶鬼无计可施的时候,不得不用的最后一招。我将符咒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右手拿了五雷号令,就叮嘱大家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自己打开门,接着我就关上了房门,走到堂屋中间。
米阵被我布置在大门的入口处,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东西踏进来,就会困在我的米阵里。而我特意留下最后一笔不画,是因为如果画上了,鬼就踏不进来了,我得给它留下一个入口,这叫做“请君入瓮”。
接着我走到门边,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平静,一门之隔的外面,依旧响起咚咚咚的撞门声,我知道此刻地主的亡魂就在门外,于是我朝着门上我昨晚画下的符咒吐了一口口水,然后用袖子快速把符咒擦拭让它花掉,接着我就一脚踢开了门栓,门栓掉落的一瞬间,门被一股剧烈的冲撞而撞开,我面前扑过来一阵强烈的风,连耳朵边也产生了嗡嗡的声响,我知道,它进来了!
由于我自己也是站在米阵之内,从门被打开的时候开始,我的脸上脖子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一种大面积的刺痛感,这样的感觉很像暴晒了很久的太阳之后,突然在皮肤上涂抹盐水的感觉。我顶住这股疼痛,因为我知道那是不真实的,我并未因此受伤,只是鬼魂给了我一个我受伤的感觉,我伸出右手,以五雷号令做笔,将“雸”字阵的最后一笔补齐。
耳中传来一声古怪的咆哮后,我脚下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侧着跳了出去,右侧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不过因为早有准备,我并未受伤,只是这落地力道比较大,让我有点胸闷想作呕而已。我立刻爬起来,将左手的符咒用五雷号令压在地面上,俯身的时候我看到米阵中的米粒因为鬼魂被束缚的挣扎,而发出微微的震动。
俗话说,杀人要杀死。意味着当你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目标和结果都已然存在,执行的只是一个过程,却半点不能犹豫了,因为这样就会横生变故,谁也说不准结果是好是坏。所以这次我不敢犹豫,毕竟在这个鬼魂身上,我是吃了大苦头的。我站起身来,双手合持地雷诀,因为地雷诀比较简单,口中大声宣念:“召雷将,召雷兵,扬雷鼓,伐雷精!领天将,领天兵,发天鼓,扬天星!飞金精,执火轮,布巽炁,斩妖精!崦呻敕,摄五雷疾速行!急急如律令!”
由于过于紧张,且是第一次在实战里用到五雷咒,以至于在宣念的过程里,我几度出现了销魂的破音。但随着施咒结束,米阵中并未现形的地主的亡魂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接着米阵范围内的地面上,出现了蓝色发白的细微电火花。
然后一切都骤然归于平静,我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我急促的心跳。
第五十五章 .回村之后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下子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自己躺下后,会出现一张诡异的鬼脸了,因为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这招,但从米阵中的现象来看,我知道,我是已经收拾了它。
说是收拾,也许会有点不合适,因为地主的亡魂,此刻几乎和魂飞魄散没有多大区别。雷火一下,寸草不生。这显然有违师父一贯以来教导我的道理,但事出有因,以我目前的水平,我也没办法安妥地送走这么一个怨念极深的鬼魂。加上它成鬼之后,屡屡作恶,本又是自杀之人,将在亡魂尚存的岁月里,不断受到自杀的折磨,如果我此番不灭了它,他日也必然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