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今儿穿的可是金泥裙,桃红的底子印着描金的凤穿牡丹纹,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头上插着金累丝凤头簪,髻上点缀着嵌红宝的金花钿,脸上更是涂粉描朱,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这么一对比,倒像她才是嫡出的那个,陆藕比之庶出的还不如。
武玥气得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两姐妹这么一副打扮,放在别的府里,哪个肯许她们出门!一个庶出的就这么明目张胆压在嫡出的头上——这种混帐事也就陆藕她那个混帐爹干得出来!也就她那个软性儿的娘忍得下去!
陆藕看着武玥脸色不好,生怕她一个冲动闹起来,连忙笑道:“你们两个来得倒早,不知可看到亲王府备下的画舫了?听说今儿可以乘舫游湖呢,有大舫也有小舫,都是新刷的漆,专为着这次的大寿造出来的,还请了宫中的舞班,届时就可以边赏湖景边赏舞蹈了,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去附近的岛上玩耍呢。”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武玥使眼色。
武玥长长地一个深呼吸,把心头那把火强行压下去,给出个无比狰狞的笑脸:“是吗……呵呵,真好呀,我最喜欢游湖了,更喜欢游水,今儿我倒真想拉个人同我一起到湖里游游呢,不知莲姐姐有没有兴趣呀?”
陆莲脸色微变,像她们这样的深闺秀女有几个会游泳的啊,她还真怕姓武的这个臭丫头犯起浑来把她从船上给推下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子她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吗?
“妹妹可莫开玩笑了,你们先聊,我看见齐家小姐在那边,过去同她打个招呼。”陆莲说着转身便走,跟这三个臭丫头她也不想再多客套。
“呸!”武玥狠狠地冲着陆莲背影啐了一口。
“怎么了?”旁边一位相熟的太太听见这声儿不由问过来。
“咳……没事没事,嘴里进了根头发……”武玥忙道。
陆藕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燕七,三个人去了厅外一株大芭蕉下说话。
“你们俩那衣服是怎么回事?!”武玥怒气冲冲地问。
“还能是什么事,”陆藕神色淡淡地,带着些许微嘲,“给她相看人家儿呢。”
“你不会穿得亮眼些?!”武玥怒其不争。
“姐儿俩比着同人亲王府的女眷斗艳么?”陆藕笑,“算了,不争在这一时,再说我又不总同她在一起,你们两个穿的也不乍眼啊。”
“我又没有这么个不安分的姐妹。”武玥嘟哝着。
陆藕笑了笑没有多言,眼底却是浮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燕七仰起头来,透过顶上的芭蕉叶去看这小岛上方的天空,她想起了张婶,那只鹰,那只尚未腾入九霄就被人射死的鹰,想起了自己的前世过往,想起了那个人。
没有烦恼的自由是孤独的。
是出世孤独更难捱,还是入世烦恼更难当?
燕七暂时没有答案。
待所有受邀宾客到齐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一大群人闹哄哄地挤进正厅去给礼亲王行礼贺寿,而后集体移步摆宴用的大宴客厅,按男女分东西两边入座,果有宫中乐署的伎人演奏喜庆的开宴乐,一支曲罢,众人齐齐起立举杯,再次高声为正座上的礼亲王爷献上大寿贺词,而后宾主共饮一杯,宴席正式开始,各色佳肴美酒流水般地摆上了桌,乐舞再起,觥筹交错,笑语欢声,身着彩衣的王府侍女穿花蝴蝶般地在席间穿梭往来,满座的权贵显要、达公名媛,济济一堂珠光宝气,天下间最奢豪最富贵的景象全集于此时了。
餐桌上永恒不变的主题是套关系拉近乎。
连燕七都被人关照过了,回答了几个关于她皮肤是怎么保养的问题,和人讨论了几回如何减肥的妙法,甚至还有人悄悄来问她燕子恪平日有什么喜好的,一顿饭下来,肚子还饿着五分之四。
按照惯常的套路,用完宴就该去听戏了,大人们的娱乐项目真是少得可怜,所喜这次来的客人太多,看戏的座席恐盛不下,孩子们因而可以不必先陪着听上几出,直接就被主人家请去花园玩耍了。
“谁玩投壶?”有人在那边叫。
“藏钩的!有没有人玩藏钩!这边来这边来!”另一边也有人在招揽。
“行酒令了嘿!这边行酒令喽!”
“击鼓传花!击鼓传花!我想玩击鼓传花!”
一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让燕七仿佛回到小学时代,课间时满操场听见人喊“谁玩跳皮筋”、“有没有想丢沙包的”、“站住不许动”之类的声音。
年轻人们听见这一片喊,立时呼朋引伴地分出了阵营,只管去寻自己喜欢的娱乐方式,礼亲王这别苑的花园大得很,天然美景里处处夹着可供人休闲玩耍的敞轩阔厅,又有礼亲王府年轻的小辈们在其中招待导引,气氛登时便火热了起来。
正经用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吃不饱肚子、更没法尽兴饮酒的,全指着宴后的娱乐时尽情吃喝玩耍,因而用过正餐后的这些娱乐项目,基本都离不开助酒助食的内容,就譬如投壶、行酒令、射覆等等,男人们多喜欢投壶、博彩、行酒令等游戏,女孩子们则多爱玩些如藏钩、射覆、对诗等更文雅些的东西,然而不管是男是女,大家最喜欢的还是能够男女混在一起玩的游戏,管它玩什么,有异性在,玩什么都有意思。
所以当有人开始招呼的时候,这帮正值青春萌动年纪的男孩女孩们就开始若有意若无意地往一处聚了,五六七三人组和崔晞满园子逛的时候,路过哪座敞厅,哪厅里都是男女济济欢聚一堂,哈皮得不得了。
前面临水照花之处,有一座竹搭敞轩,四面皆是落地大窗,地上铺着厚厚筵席,一伙人正在里面席地围坐着说笑,其中一个瞄见正要从旁边掠过去的燕七团伙,不由提声招呼了过来:“十六!来来来!你们几个!进来一起玩儿吧!”
招呼武玥的是武珽,再看在座的有好几个都是锦绣书院综武社的成员,这下子倒不好推拒了,小团伙只得脱鞋入内,与这帮人团坐在了一处。
“继续继续!”有人叫着,这帮人刚正在这里玩酒筹呢,每人面前摆一张小几,上头四样点心四样干果四样小菜儿,并一把自斟壶和酒盅子,燕七几个才一落座就立刻有侍女端上一套同样制式的小几来,须臾便安置妥当。
“该谁了?”居中一人便笑问,显见是主人家的成员,在这里负责招待这伙人。
“让新来的抽!”有人起哄道。
“新来的抽!新来的抽!”众人一起笑叫。
“十六你来!”武珽把盛有签筹的竹筒扔给武玥。
武玥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拿在手里一阵摇,而后从中抽出一根,朗声念道:“‘玉颜不及寒鸦色。——面黑者饮’!”
“噢噢噢——”众人一阵轰叫。
“脸儿黑的!脸儿黑的喝!”
“郑大如!郑大如快喝!”
便见对面一个肤色黝黑的大块头二话不说地拿起身前小几上的盅子,仰脖儿干了一杯。
“郑大如抽。”主人家的那位少爷便往下主持。
郑大如接过武玥递来的签筒,哗啦啦一阵摇,旁边就有人笑:“你轻着点吧!还把签子摇断了呢,那么大的劲儿!”话还未落,郑大如已然失手,筒里的签子噼呖啪啦地飞了一地,最后只剩下一根签子留在筒里。
众人笑倒,郑大如却是一本正经地把最后这根捏出来念:“‘撚玉搓琼软复圆。——体胖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