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着一张脸,一如寻常女尼的打扮,刚出门的时候,神色淡然娴静,看到母亲、兄长的时候,目光倏然有了怨恨。
周益安暗暗叹息。
周夫人不动声色。
周清音指了指院中大树下的石桌石凳,“二位施主请到那边说话。”
周益安心痛不已。
周夫人却微微扬眉,“你没地方待客的话,便去师太给我留的厢房说话。”也不知道这丫头的脑筋是怎么长的,不是她吵着闹着要见亲人的么?见到了却唱这一出,委实小家子气。
周清音狠狠地横了周夫人一眼,转身进门。
周夫人与周益安随之进到堂屋。
堂屋只有一张矮几,地上放着三个蒲团。
周清音在居中的蒲团上落座,待得母子两个落座,看着周夫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先前我还以为,是黎薇珑阻挠,你不能来这儿看我。前两日试着跟师太求情,托她命人请你过来……你今日就来了。由此可见,是你根本不想见我,并非外人阻挠。”
“是,我是不想见你。”周夫人面不改色,“你要见我,我恰好得空,就来了。有事情就直说,没事也不要耽搁我和你哥哥的工夫。”
周清音用力咬住了唇,面色涨得通红。
周益安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周家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母亲的对手,她的冷静和貌似无情是常态,谁都不能在明面上伤到她。妹妹应该也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尝试着去刺痛母亲。
傻丫头,那是不可能的。
周清音把矛头转向周益安,“听说哥哥成亲了,娶了程二小姐。我以前见过她几次,听说她很得程阁老的宠爱,最起码比程大小姐要得宠,她的琴棋书画,都是阁老亲自教导。我倒是想不通,你是怎么攀上这高枝的?——在你成为笑柄之后?”
换个人这般的冷嘲热讽,周益安一定会动怒,但说这些话的人是妹妹,是他觉得有所亏欠的妹妹,便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温和地笑了笑,“这门亲事,的确是我高攀了。以往我的确是做过糊涂事,还连累了你……这些我都知道。”
他这样诚心诚意又满含歉疚的应对,让周清音很是意外。她奇怪地审视他片刻之后,困惑地道:“居然是脱胎换骨的样子……呵呵……哈哈……”她由轻笑转为高声地笑。
周益安无可奈何。
周夫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样说来,”周清音止住了笑,“家里没了我,真就是好事连连啊。可是,爹爹呢?嗯?我听说爹爹病重,你和程锦绣之所以抓紧成亲,是程阁老体谅周家,让你们冲喜。爹爹现在怎样了?好些没有?”
说到周国公,周益安不自主地冷了脸。
那个人,他此生再不会唤他“爹爹”,打心底不想承认那个父亲。那个人,先是一时的荒唐冲动,毁了姨母、母亲的一生,随后这些年,又毫无悔意,把他和清音带的愚蠢莽撞。
父亲不对他实话实说,让他也成了德妃的帮凶——那是为人|父的办得出的事儿?
如果没有母亲出面,果决行事,那么到今日,他和清音怕是不知走上了怎样的绝路。
沉了片刻,周益安神色郑重而冷峻地对周清音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指手画脚。娘不来看你,自然有原由。可你在此之前,也从没有过要见娘的意思。到现在都认为娘亏欠你,是你糊涂、不孝。这种话不准再说!”
周清音讶然地睁大眼睛,随后再度大笑起来,“你……哈哈……如今倒真是改头换面了……”说到这儿,笑声忽然顿住,她看住周夫人,“你终于肯教导儿女了?眼下看来,颇有成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