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两面(1 / 2)

盘秦 春溪笛晓 2179 字 1天前

燕太子丹喝得大醉, 扶苏叫人清了个客院让他暂时歇上一宿。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扶苏觉得要是自己处在燕太子丹的位置, 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地面对如今的局面。燕国他约莫是回不去了, 投秦他又做不出来,那就只能当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质子。

不管怎么说, 燕国还是要打的,早些一统北方,才能专心攻克南面的楚国, 不至于要两边开打。

扶苏并没有劝燕太子丹什么,而是陪燕太子丹喝了半宿的酒——燕太子丹负责喝, 他负责倒。

第二日一早,扶苏拜托张良帮忙招待好燕太子丹,自己入宫上朝去。

燕太子丹醒来时看见有些陌生的环境,又重新闭上眼,只是醉酒之后头疼得厉害,他免不了在榻上翻来转去。随行之人听见里头的动静, 忙入内伺候燕太子丹洗漱。

燕太子丹穿好衣裳,外头便进来个讨喜的仆僮,笑吟吟地来招呼燕太子丹去用早膳,说是小张先生他们已经在那等着了。

张良算是扶苏的门客之一, 偏年纪又还小, 底下的人便称呼他为“小张先生”, 平日里扶苏若不在, 府中诸事大多由张良裁决。

燕太子丹与张良不算相熟, 不过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何况扶苏这般看重张良,他当然得给个面子。

燕太子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信步随着那仆僮去用膳的地方。

张良与陈平已经在那候着了,见燕太子丹进来便都起身相迎,邀燕太子丹入座。

燕太子丹见两人皆相貌出众、举止从容,虽没有鞠球这个共同爱好,却也觉得与这样的人同席吃饭十分愉快。

三个人如今都在秦国,但一个来自韩国、一个来自魏国、一个来自燕国,瞧着也真是奇妙。

燕太子丹早前摸过张良和陈平的底。

陈平还好说,出身平民不说,魏国早就出过很多投效秦国的人才,比如范睢、张仪等等,哪个不是曾经给秦国续命许多年的厉害人物?

所以陈平会投奔扶苏,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毕竟魏国人有良禽择木而栖的传统!

倒是张良令燕太子丹有些意外,因为张良出生于韩国世家,家人曾五世为韩相,张良初来秦时秦国又还没有如今这锐利难挡之势,难道当真是因为与扶苏真心相交?

其实燕太子丹觉得自己要不是燕国太子,怕也会很乐意留在如今的咸阳。

早些年他其实已经来秦国当过一次质子,那时的咸阳和现在可不太一样,总觉得冷冰冰的,没多少人气,每个人都谨言慎行,官员们更是不苟言笑。

那段时间他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回燕国去。

现在的咸阳越发地叫人感到舒心了,走在街道上能看到百姓们神色轻松地谈笑,偶尔遇上见过面的官员,对方也会朝他露个笑脸(当然,也有不少因为儿子被他拐去踢鞠球而想捋起袖子揍他的)。

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咸阳都渐渐有了它从前比其他地方缺乏的“人情味”。

燕太子丹思绪万千地吃完早膳,便要起身回去了。

张良亲自送他往外走,路上碰到两只跑到前庭溜达放风的竹熊。

两只竹熊瞧见张良和燕太子丹,一只扭头用圆滚滚的屁股对着他们,一只懒洋洋地倚在树底下啃自己爪子里抓着的嫩竹子,明显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燕太子丹还是头一回看见不在营业状态的竹熊,愣了一下,看向同样遭到无视(甚至嫌弃)的张良。

张良早已习以为常,含笑说道:“扶苏不在的时候它们一向这样。”对于揭穿竹熊真面目这种事,张良向来是不留余力的,只是在扶苏面前很少干而已。

燕太子丹听了一阵默然。

这年头,连竹熊都有两副面孔吗?亏他昨天还觉得自己挺受竹熊欢迎呢!

两个人快要走到大门时,燕太子丹忽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面容姣好、看似十分无害的张良,问道:“当初你为什么到秦国来?”

气氛静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张良才坦然回答:“曾经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秦国以势不可挡之势攻下韩国我可以做什么。当时我想过找些勇武无双的勇士策划一场针对秦王的刺杀,以报那破国灭家之仇——那样的话,秦国必将乱成一团。”

燕太子丹眉头一跳,往左右看去,发现仆从都离他们挺远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张良这么敢说话,连刺杀嬴政都敢大大咧咧地说出口!

燕太子丹说:“可你来秦国了。”

“我早前就来过秦国一趟,与扶苏在云阳县住过大半年。”张良说道,“我刚到云阳那日,扶苏问我‘韩国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我被问住了。后来我回了新郑,开始格外注意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便鼓励百姓垦荒种地,所开垦的荒地可以归自己所有,只需向朝廷缴纳定额的赋税即可。”

“相比之下,东方诸国王孙贵胄代代分封,公卿大臣并地自用,地方上也出了不少富户豪强,百姓每日辛苦耕作,所得的收成却被层层盘剥,往往连温饱都无法维持。因此,当年秦国变法之初三晋之民便奔涌至秦国定居。”

“到如今秦人国富兵强,厉兵秣马多年,秦王又明显比六国之君更有野心、更有谋略。”

燕太子丹说道:“所以你算是另择明主?”

张良轻轻摇头,望着燕太子丹说道:“《书经》有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非韩赵魏三国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秦国也不可能轻易拿下三晋之地。即使我刺杀了秦王也无法真正复立韩国,不过是让故土再次陷入动乱之中而已,”张良娓娓说道,“我相信但凡有机会,燕国、齐国、楚国也会欣然分走韩国的土地。”

韩国的败亡是自内而外、自上而下的败亡,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韩家五世为相,轮到自己却不能力革韩国之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国倾覆,张良心中始终既痛苦又羞惭。既然他年少无能,无法保全韩国,那他至少得尽力保全韩国之民。

韩国已经不在了,即使没了秦国,也会有别的国家肆意践踏亡国后的韩国诸城。

他们连自己的百姓都不曾好好对待,难道还能期待他们善待韩国百姓不成?秦国至少还有一个堪称异类的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