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在旁瞧着,心中揣摩出来,低声劝说“娘娘,别再想了。横竖,也都好了。”
陈婉兮嘴角一挑,眼眸斜斜的睨了她一眼,冷淡中却透出了那么一丝媚意“好什么?”
柳莺语塞,只得往茶碗中又滴了几滴茶水,目光驻留在了那信封上。
陈婉兮看着信上潦草飞舞的大字,心中暗暗嘲讽了一句真是见字如面,字如其人。
她和于成钧算是自幼相识,只是往来无多。
陈婉兮很是纳闷,皇室之中怎会有于成钧这样性格粗野的子弟。他书读的不好,又喜舞刀弄棒,常被明乐帝训斥。
十三岁那年,她随祖母进宫拜谒太后,竟在御园之中撞见于成钧同二皇子打架的场景。
那一年,于成钧不过十五岁,将大他三岁的二皇子于炳辉压在地下,拳拳生风的捶打着。
她深刻的记得,那十五岁的少年脱了外袍丢在地下,精赤着筋肉结实的身躯,两臂如铁,双拳似锤,一记记砸在于炳辉身上,伴随着骨肉碎裂的声响,听得人牙碜。
高他一头的于炳辉躺在地下,呻吟喊痛,竟无一分还手之力。
陈婉兮犹记得那时候自己满心惊骇的立在园门口看着这一幕,于成钧似有所觉,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如猛兽般的锋利眸子紧紧盯着她。
这一幕,给十三岁的陈婉兮留下了极惊惧的回忆,以至于后来她是怎么离开御园的,竟不大记得了。只是归家之后,她连续做了几夜噩梦,梦中总有一双兽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自此,她便总绕着这个男人走,但有他的宴请聚会,她能推便推了去,便是不能亦离他远远的。
然而,陈婉兮实在不曾料到,自己竟然会嫁给这个野兽般的男人。
她还记得,父亲将自己招至书房言说此事时,自己心中的惊骇与不平。
那日已是傍晚时分,父亲坐在书房内那张红木太师椅上,一面轻轻敲击着桌面,一面同她言谈此事。
落日余晖斜斜的照在父亲脸上,和暖的日头里,父亲的神色却十分的冷淡,且还透着一丝丝的不耐烦。
他说道“儿女婚事,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又来同为父争执些什么?”
小程氏亦在一旁,妆容浓艳的脸上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是呢,大姑娘,你也到岁数了,终不成要扎着个辫子老在家中么?再说,那边是三皇子,你嫁过去将来少不得也是一位王妃娘娘,也不算委屈了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陈婉兮同继母一向不和,何况关系自己终身大事,自然当面便顶了回去“既是如此,二太太当初何不答应下来,将三姑娘嫁给三皇子呢?原来在陈府,这等好事,还能落到我身上。”
她这话方一出口,小程氏尚未言语,陈炎亭便立时怒斥了一句“放肆!”
只这么两个字,就喝散了她对父亲仅存的那么几分期望,她就此心灰意冷,凤冠霞帔被喜轿送到了肃亲王府,送给了那个令她畏惧多年的男人。
成婚那夜,盖头被挑起之时,陈婉兮几乎以为一匹穿着吉服的豹子闯进了新房。
男人凶悍的身躯将喜服绷的紧实,锋利的眸子之中闪烁着她看不明白的光芒,他很粗鲁,甚而连合卺礼都不曾行毕。
那是她的新婚夜,她却只感受到了无助畏惧与疼痛。
而这个成为了她丈夫的男人,却在子夜时分,被御前一道金牌,发往了边疆御敌。
这一走,便是三年不见。
只是那么一夜,于成钧居然就在她肚子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经过了孕期与生产的艰辛,陈婉兮诞下了一个男婴。那个身为丈夫与父亲的于成钧,却不曾回来看过一眼。三年来,陈婉兮一人抚养孩子,操持着王府中的一切。
如今,这个于她而言几乎不存在的男人忽然要回来了,却要她欢喜。
她有什么可欢喜的?
陈婉兮念着旧事,面上的神色却越发冷了。
正当此时,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孩子嘤咛声,几个丫鬟簇拥着一妇人走进门来。那妇人怀中抱着一名一岁有余的孩童,向陈婉兮恭敬笑道“小世子醒了,想要王妃娘娘抱抱呢。”
那孩子在奶母怀中,生的虎头虎脑,皮色白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如黑豆子也似,煞是可爱。他一见生母,当即伸出小小的手来,咿咿呀呀的要母亲抱他。
陈婉兮看见孩子,那一脸的冰霜顿时如向阳般尽数化了,艳红的唇角勾起了暖融融的笑意。她张开胳臂,将孩子抱了过去。
“豆宝呀,你才是娘唯一的心头宝儿呢。”
第3章
柳莺在上房里服侍了半日,眼见陈婉兮全幅心思都在小世子身上,便轻着步子往外去了。
走到院中,她点手招来两个小丫头“你们在这里守着,若是娘娘有召唤,便说我去去就来。”
两个小丫鬟点头答应,柳莺下了台阶,急急的出门而去。
离了陈婉兮日常所居的琅嬛苑,柳莺迟疑了片刻,步子一转便往厨房行去。
一路上,她低头疾走,心跳的甚快,所幸并未遇见什么人。
走到王府大厨房处,才踏进院子,便见几个女人蹲在院中地下择菜。
一见她走来,这些妇人忙不迭起来,迎上前来满面堆笑“姑娘怎么有空到这儿来?”“想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打发个小丫头子说声就罢了,还劳您大驾!”“院里地下脏,您往西屋坐,中午有余下的水晶包子,没人动,干净得很,拣两个给您配茶吃。”
柳莺是陈婉兮的陪嫁丫鬟,身份不同寻常,在肃亲王府一众下人里很有几分脸面。所行之处,那些二等三等的家仆,极是捧她。
柳莺一笑,温言道“嫂子们不必忙活了,我就是来看看那两位来送信的兵士。”说着,停了停又补了一句“是娘娘打发我来问些话。”
这几个妇人听闻,连忙将她领到了西边一处偏间里。
这偏间原是个放杂物的地方,王府中若有客到,底下的随从便都在此地招待。
柳莺踏入门内,果然见两个身着甲胄的粗壮汉子围桌而坐,正大啃大嚼着棒子骨、烧鸭子等吃食。
一见她进来,这两个汉子各自呆了一下,慌不迭放下手里的吃食,将个油手在衣襟上蹭了几蹭。
柳莺只当不见,微笑道“两位大哥好,多谢两位替我们王爷送信,一路多有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