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陈婉兮只得找到了表亲谭家。
谭家自先几代起,便再未出过一个做官的人才,倒是把皇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门第虽不高,却是家财雄厚。遍京城论起来,第一有钱的不是哪个王公贵族,却是这个皇商谭家。
至于外祖程家,自从小程氏嫁到了陈家成为自己的继母之后,陈婉兮便断了这门亲戚。
谭家家大业大,本不将陈婉兮这芥子大小的生意放在心上,还是谭书玉出面,竭力游说这表妹如今已是肃亲王妃,资助她的买卖,绝无坏处。谭家这方点头,出了一千两银子做本钱,将这块的生意交给了谭书玉打理。
因此,谭书玉同陈婉兮往来不断。
那脂粉铺子开起来之后,因陈婉兮的方子是自家秘制,用了许多外族异香,市面上独此一家,便在京中声名大噪起来,从发油到口脂皆成了抢手货,更有那么几味熏衣香成了宫中的特供。
铺子生意红火,银钱自然滚滚而来,陈婉兮修缮了王府,撑起了一家的衣食,应付了宫中的婆婆,再对着自己的娘家,头抬得更高,腰背也挺得更直了。
总体来说,她还是很感谢谭书玉的。
只是,谭书玉言辞偶有流露亲昵之时,却令她微有不适。以往总看在世交情分并他助自己生意的份上,陈婉兮容让颇多,但如今于成钧归府在即,她虽自恃行止端正,这三年里绝无半分逾矩无礼之事,但也不能不早做预备。
谭书玉神色微动,那点漆般的眼睛微微一闪,却又温润一笑“那倒要恭喜妹妹了,你们夫妇分离三年,如今团聚正可一享恩爱之乐。”
陈婉兮听他话语得体,心防便也渐松,遂说道“二爷说的是,这三年里多亏二爷的照料,便是生意中事,我一个妇人出不得远门,也多得你外出采买香材,我不能见的人,也是你替我去见。不然,哪能就这般妥帖。待我家王爷回来,必定要好生谢谢你。”
她这番话说的八面玲珑,一面是极力褒奖了谭书玉的功劳,另一面却又把丈夫推到了前头,横竖不是她这个王妃来谢他。
谭书玉情知她这段聪慧,有心避嫌,当面也不多言语,只岔了话“我今儿来看你,便是说之前你让我到姑苏聘的绣娘,都聘下了。一应十二人,都是针线功夫极其了得的,中有两个更是苏绣名家,请动她们可费了不少银子和力气。”
陈婉兮乐意听这个,顿时粉面微暖,便如冰雪向阳,带上了那么几分暖融融的笑意“那可真要多谢二爷了,我一心筹划着再开一家绣坊,没有这些人,可实在成不得。偏偏,我是个妇人的身子,又顶着肃亲王妃的身份,哪里都去不了。”
谭书玉素知她性子冷清,看她面上的淡淡笑影,便知她果然是开心的,于是自己也开心起来,又问道“天香阁的生意一向不错,何必另开新店?你又多一件差事。”
陈婉兮理了一下披帛四角坠着的流苏,说道“开源节流,总归是不错的。再说,天香阁生意闹热,供不应求,便是货全卖了,也是有限,不如另辟蹊径。我看这京里,绸缎铺子遍地,偏就少绣坊。原也是的,这地方不出技艺精湛的刺绣师傅,偏偏这些豪门世家眼光又格外高贵,有苏绣、蜀绣、湘绣、粤绣这四大名绣在前,哪家不被压了下去,人眼里还能看的见旁的?所以,我便筹划着开一间苏绣铺子,想必生意不错。”
谭书玉面上笑意浅浅,眸中映着她的影子“你做什么,总是能做好的。”
当下,谭书玉便将那十二名绣娘的名帖身世来历尽皆交付给陈婉兮,又告知她们暂且安排住在城中一间客栈。
两人商议了几句生意上的事,谭书玉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忽然莞尔“我倒是想念你府里的芸豆卷与葱油酥,若有可给我一盒带回去吃。”
陈婉兮微怔,随即一笑“你倒害这个馋痨,不值什么,我叫下人装给你。”
谭书玉出了肃亲王府,怀中揣着那装了两样点心的匣子,带着随行小厮,步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京城街市繁华,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更有贩卖各样新奇货物的小贩,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然而谭书玉并无丝毫的兴趣,他满心里依然惦念着适才的情形,陈婉兮那脆亮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说着“我家王爷要回来了。”
于成钧要回来了?丢下妻儿三年不管不问,如今却要回来了?
回来了,平白就得了个儿子,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等着。
如此,当真公平么?
陈婉兮这三年来是如何度过的,他看在眼中。她一个少妇,空有王妃的名头,却无人能为她撑腰,靠着自己的手腕才智,一步步走到今天。
于成钧回来,就要坐享其成,凭什么呢?
谭书玉那俊美的脸上,寒光微闪。
晚间掌灯时分,陈婉兮散了一窝长发,只着了一件玉色素面绸缎寝衣,搂着儿子豆宝坐在窗前,轻轻拍哄他入睡。
躺在母亲的怀里,豆宝却偏不安分,踢腾着小脚,一会儿抓母亲鬓边垂下的发丝,一面又去□□她的衣纽。
陈婉兮眸光暖融,轻轻笑着“这孩子,一点儿也不肯老实。即便睡了,半夜也常常要吵我的。”
柳莺过来挑了挑灯芯,笑道“娘娘是疼爱小世子,不然哪家的主母,亲自带着孩子睡的?明明有乳娘在,娘娘偏不肯交给她。”
陈婉兮斜倚着软枕,一旁的窗子开着,晚风袭来,花香浓浓,中人欲醉。
她那净白如玉的精致面庞上,全无了平日里的清冷神色,满是母亲的光辉。
是呀,如今这世上当真算作她亲人的,除了娘家的祖母,便只有怀中的这个孩儿了。
嗅着风中的花香,陈婉兮淡淡笑道“去岁新添的坡地,种下的橘树,也该开花了。听庄上看管的人来讲,今岁必有收成。”
杏染在旁铺床,不解问道“娘娘,我却不明白,既要添置土地,为何不买那些肥沃的良田,却偏买不中用的坡地?还种那么多橘树,岂不闻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即便收了果子,怕也是不中吃的。”
陈婉兮细长的手指,挑逗着儿子肥白的面颊,一面说道“京郊左近,哪还有空余的良田?早被人买尽了,便是有价也高的吓人。坡地价低,也适宜种果树。而那些橘树,我本就不打算吃果子的。”
杏染更加糊涂了,正想再问,陈婉兮却不再多提此事,淡了口吻“白日里王爷寄来的书信,可收好了?”
正挑灯芯的柳莺打了个激灵,忙回“都收起来了,还在娘娘日常用的那口书奁里。”
陈婉兮也没再多问,又说道“明儿回侯府,一应的礼物都备下了?”
柳莺说道“都备下了,按着娘娘吩咐的,打点齐全了。”
陈婉兮颔首,甚是满意“既是老太太要我回去拿主意,我便回去。这见面礼,可是不能缺的。”说着,她冷冷一笑“回那边去,可不能薄了我那继娘同三妹妹。”
第7章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陈婉兮自睡梦中醒来,透过翠色草叶蜻蜓纹帐幔向外望去,只见室内仍旧一片昏暗。
她略动了一下,轻轻问道“天色还早?”
这晚正该柳莺上夜,此刻她正坐在床畔的条凳上,将头倚着床柱打着瞌睡,听见这动静,她赶忙起来,在帐外低声道“自鸣钟过了卯时了,只是天色阴沉,所以看着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