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陈婧然自跟母亲进来,便坐在角落中无声默默。

她屏息凝神,唯恐被人注意,像一只无害的小虫,蛰伏在墙角。

看着大姐陈婉兮一袭艳装,华美贵气又不失雅致,合体的剪裁更将她衬的丰神绰约。她眉眼冷厉,却又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媚艳,一颦一笑令人挪不开眼睛。

这般,倒越发显得她这一身的素淡衣着黯淡,彷如她这个人毫无一丝的光华。在陈婉兮跟前,她总是自惭形秽。

听着大姐同母亲刀来剑去,瞧着她脸上飞扬的神采,陈婧然几乎痴了过去。

大姐虽然自幼丧母,父亲在面上似也不甚疼爱于她,但她就是不折不弯,在如履薄冰般的处境下依旧活的洒脱,活出了她自己的样子,宛若一株凛冬之中的寒梅,顶着风雪盛开出了一树的芬芳。

反观她自身,同是嫡出的小姐,却总嫌有些不够大方,人前她总是畏手畏脚,话未出口脸先红。虽说侯府是她母亲当家,但人来客往,见了她们这一双姊妹,奉承起来大姐便是大家风范,有乃祖遗风,夸起她则总是不离温柔腼腆一词。这是好听的,话底下的意思却是她小家子气难上台盘。

自小时起,她做梦都想成为陈婉兮这样的人。

陈婧然深深的艳羡着陈婉兮,总在心底里描摹着如若自己也能这样肆意畅情,那该有多爽快。

然而,她是不敢的。大概是母亲那对于自己并非男儿身的一声声叹息太过沉重,又或者是陈婉兮看着自己的眼光总是太过冰冷。

“哇……”

一声娇嫩的儿啼在屋中响起,陈婧然被这道声音惊醒,茫茫然的看了过去。

哭的人,是豆宝。

大概是小程氏骤然晕倒,屋中人仰马翻的热乱情形唬住了他。他挤着眼睛,咧嘴大哭起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陈婉兮急忙将孩子抱了过去,搂在怀中,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心,柔声哄着。

陈婧然呆呆的看着,大姐往日里那张冷淡如冰的脸上,竟现出了慈和柔美的光辉,与常判若两人。

豆宝伏在她怀中,似是很安逸,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是小手依旧紧揪着陈婉兮的衣襟,鼻涕眼泪将她胸前侵湿了一大片。

多招人疼的孩子!

圆头圆脑,白白净净,胖胖的小脸,胖胖的小手,一瞧就是讨人喜的。

陈婧然更有些痴痴的,目光落在豆宝身上,怎样也挪不开去。

大姐的命怎么就这样好呢?不过那么一夜,就有了这样一个顽皮可爱、生龙活虎的孩儿,已算是有了终身之靠。

自己呢?

好歹也和那亡人做了一年有余的夫妻,肚子里却空空落落,没有一点消息。

但凡是、但凡是有个孩子,哪怕女儿也好,都好过这样膝下寂寞。

陈婧然垂首,看着自己身上素白的衣裙,越发黯然。

陈婉兮不知陈婧然这段心思,她心中也是狐疑不定,小程氏这番到底是当真昏厥,还是又在演戏作妖。

她一面吩咐人去问医请药,拨了几个妇人去照料小程氏,一面在这里哄着豆宝,又宽慰宋母“祖母放心,万事有孙女在呢。”

宋母看她调度有方,家中下人在她指派下也有了主心骨,方才放心,又叹息一声,低低说道“你这孩子也是,同她吵闹什么?这妇人的那张破嘴,你又不是不知。浑人一个罢了,何必一般见识。今儿是你省亲的好日子,偏闹出这场事来。待会儿你父亲回来,怕又是一场。”

陈婉兮抿唇一笑“不怕,孙女自有主意。”

言罢,她便吩咐人将小程氏身边素日用着的几个丫鬟叫到跟前问话。

此时,外头已渐渐传扬开来,直说大小姐回府省亲,同二太太吵闹,将二太太气晕过去。

大小姐同二太太不睦,这是阖府皆知的事,如今竟有出来这么一场好戏,底下人都直呼热闹。

有说二太太不顾身份,竟和出阁的女儿争吵,心量狭窄;有言这大小姐当了王妃,果然厉害,竟把个昔日里威风八面的侯夫人也气晕过去。

但说来说去,大伙心里都明镜般晓得一件事——二太太到了这个岁数,尚且未曾给侯爷诞育下一位世子,这侯府将来运数如何,还真未为可知。

二太太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的小门小户,一个好容易嫁得富贵人家,偏偏是个命薄的,死了丈夫叫婆家以克夫为由,撵了回来。

如今这侯府,往下能指靠的上的,也唯有做了肃亲王妃的大小姐陈婉兮了。

小程氏房里的几个丫鬟,也早听闻了消息,正要过去服侍太太,忽听大小姐召唤,心中惴惴,不知是否要叫她们将这罪责扛下来了。

一行四个丫鬟,进了延寿堂,向着宋母与陈婉兮磕了头,便跪着听候发落。

陈婉兮怀抱豆宝,轻轻拍哄着,一面打眼扫了过去,见这几个丫鬟还是昔日的老面孔,颜色平庸,不觉心中冷笑了一声小程氏自己做了初一,生恐旁人也学她做十五,这但凡稍有几分姿色的丫鬟,房中绝不肯用。不止如此,陈炎亭书房里两个端茶侍香的书童,因生的清秀,也被她寻故撵了出去。吃醋到这般地步,也是好笑了。

她看这些丫鬟面孔发白,似是极其不安,便出言道“不必怕,我不是你们太太,不会白叫你们扛罪的。叫你们过来,只为问几句话。”

四人唯唯诺诺,一人略大胆些,开口道“奴婢们不敢有此心,大小姐要问些什么,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陈婉兮遂问“二太太这些日子,可有不适?这两年我不怎么来家,她可得了什么症候?”

这四个丫鬟面面相觑,还是适才说话之人答道“回小姐的话,二太太一向身体健旺,不曾得什么疾病。上个月,还曾招大夫请了平安脉,无有疾病。”说着,她细想了想,又道“倒是这两日,太太胃口好得很,食量比往日增了好多,吃罢了饭食常还要再吃几块点心。”

陈婉兮颔首浅笑“很好,你答的细致。待会儿老爷来家,你也这样告诉他。”

宋母晓得她的意思,微微叹息道“好孩子,难为你这样细心。”

陈婉兮怀抱孩子,含笑不语。

那厢,小程氏躺在暖阁之中,只略昏厥了片刻,便逐渐苏醒过来。

陈娇儿见势不对,早已脚底抹油,溜到了这边,一见她醒来,急三火四道“娘,你可觉怎样?”嘴里说着,眼睛一红,淌下两行泪来。

她这般倒也非惺惺作态,陈娇儿心中清楚,她并非弋阳侯府的正统血脉,无过是靠着亲娘在这里才有那么一分容身之处。这倘或小程氏有个好歹,她后半辈子的富贵也就此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