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瞒施主,真要办僧牒,老尼确实无能为力,但若只图有个身份避世,这么多年,寺里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倒有留下来一些,老尼便从中挑了两张,虽是染病死的,但也身家清白,与两位施主年纪合得上,若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檀婉清将桌上的僧牒拿起,看着虽旧,但上面清楚载有僧尼的籍贯、俗名、年龄、及所属寺院、得戒师等,虽然这种冒名顶替的证明,根本经不起推敲,若真有人刨根问底,很快就能发现端倪,但在这远离京城,又有流民出没之地,衙门想必也不会查那么紧,若小心一些,不抛头露面,不引人注意,在市井之地藏身做个升斗小民,还是不难的。
檀婉清顿了顿,起身下拜,“师太的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有了这副护身度牒,她和瑞珠等同再生,总算勉强可世间行走了。
老尼哪敢受贵人之礼,赶紧扶起檀婉清与瑞珠二人,连道不可,“施主放心,老尼虽打算另投它寺,但施主给的香火钱,仍会如数奉交寺中,有了这些香火钱,老尼也不用一个人在此地孤老,说起来施主才是老尼的贵人。”
檀婉清并不在意她将钱捐了还是自留,如今她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度牒,心下总算松了口气,感谢之意自然溢于言表,细细聊了一会儿后,直到天色已晚,才送走了老尼。
瑞珠关上门,拿起桌上脏兮兮的纸,撇嘴有些嫌弃道:“小姐,这是死人的东西,我们还要顶着死人名头,多晦气啊。”
檀婉清却并不在意,一个府里长大从未在外面生活过的丫鬟哪里知道世道之艰难?将东西收好,她随口道:“我们两个不也死了一回了么,都是死了一回的人,谁嫌弃谁呢?”又道:“刚才我已经和师太说好,明日我们与她一起离开,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师太能带我们一路。”说完她看了看门,意示瑞珠把门关好。
瑞珠立即了然跳下地,在门口四下看了看,然后将门合上,两人回到窄小的桌前,檀婉清用热水匆匆擦了身,便将换下来贴身的肚兜取了出来。
肚兜颜色暗淡毫不起眼,虽整个兜面绣满了荷花荷叶,却没有丝毫美感,也有些偏厚。
檀婉清取出了让瑞珠借来的小剪,然后延着双层的兜面细细剖开,在灯光下那些毫无美感的荷花夹层后面,隐隐一片金色。
瑞珠脸上难掩激动,她瞪大眼晴看着自家小姐,口里直道:“小,小姐,奴婢绣的时候,是绝没有想到有用得上的一天,这分明是我们的救命钱!还好小姐有藏金的习惯,真是老天保佑!”她还曾暗暗吐槽过自家小姐这么个异于常人的怪癖,这个时候却又无比感谢起小姐这个怪癖来了。
瑞珠又哪懂檀婉清的坐立难安?
两人也不言语,飞快的将那些金叶子取了下来,一共三十六枚,可惜,肚兜太小,三十六枚已是极限,多了就太沉了,檀婉清也不是没想过缝上些银票之类好携带之物。
但银票虽轻,却有种种不方便之处,远不如金子实在,可随取随用。
瑞珠将三十六片细薄的金叶子小心的放入手中,掂了掂:“比给老尼的那些金铸钱要沉一些,大概有五六两。”
“不错了,日后换成银子仔细些用,够我们用上一段时间。”
以前小姐何曾在意过这点小钱,如今却想着换成银子省着用,瑞珠本来还高兴的心情,又变得心酸起来,她不敢在小姐眼前露出神态,只得拿出向老尼借来的针线,低头挑着肚兜好的地方剪下来,飞快给小姐缝了只荷包,将金叶子装进荷包里。
檀婉清看着被寒雨打湿一片的窗户,只觉浸骨的冷,这个被褥有剌鼻的霉味,陌生的没有一丝热气的屋子,手脚如抵冰块,除了心口处,骨肉都冷得刺骨。但与前些日子的境遇相比,她倒宁愿活在这种光景中。
想到以后会越来越好,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加之多日疲累,困意很快涌了上来,原以为会是一个不眠之夜,但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陷入梦乡的檀婉清万没想不到的是。
身处的破败草屋古庙,早已被十几黑骑兵团团围住,直等着一声令下冲进去捉人,直到那穿着盔甲的男子驾着马来回绕在那点橘色光晕窗前,似突然改了主意般抬手阻止了几人。
雨中的马不适的发出几声嘶鸣。
他骑在马上,顶着冷雨不言不语盯着窗看了很久,才回头点了手下两名夜不觉探子,指着窗户冷声道:“给我盯住里面的人,我要知道她所有行踪,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日更
第四章
夜雨过后,窗外传来鸟儿清脆的叫声。
昨日来时天色已晚,两个人来时匆匆也没有细看,待早上光线清楚了,方知昨夜老尼话语中的苦楚,不到万不得已,谁又舍得背井离乡,离开半辈子的居所呢。
因这古庵实在太破旧了,正殿是供奉之所,已是缺砖少角,斑驳不堪,后面僧尼居住的低矮的南房就更破旧,老尼昨夜还把自己住的地方让给她们安置,自己则在漏了雨的房中屈就了一夜。
瑞珠从外面端着碗进来,看了眼屋顶斜掉的横梁连连摇头低声道:“小姐,怪不得那老尼要走,我还当她得了咱们的银子,不想再待了呢,原来不是。”
“刚才出去看,房子整个大梁都是歪的,今年冬天若雪厚些,说不定要塌掉呢。”
瑞珠“啧”了一声,边说边将碗放在桌上。
“她若真是贪财逐利,也不会一个人待在这清苦之地了。”檀婉清整理了下两人少的可怜的家当,擦了手坐下,看了眼桌上的食物。
海碗里几块黑乎乎的黍面饼,一小叠酱色咸菜,再无其它。
“厨房里的米缸是空的,就剩几把糙米和一小瓢黑黍面,就是咸菜还是坛底划拉的,连点油星都没有。”瑞珠有些抱怨。
“行了,有东西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檀婉清伸手将粗面的黍饼拿起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挟了一根分不出什么野菜根茎的东西放在口中,慢慢的嚼。
瑞珠听罢只好跟着坐了下来,看着小姐一口口咬着那黑乎乎带着馊味的杂面饼,吃着咸喉了的菜根,一时间忍不住用手抹了下眼角,想到小姐不久前的锦衣玉食,再到现在这般吃糠咽菜,总觉得难受,心里就想着这么会变成这样,小姐不应该是这样。
檀婉清看了看莫名其妙掉泪的瑞珠,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挑眉诧异道:“这菜虽然不爽口,但你也不至于嫌弃的哭了吧?”
瑞珠当即把泪一擦,拿起一块黍饼:“小姐都不嫌弃,瑞珠有什么可嫌弃的。”说完狠狠咬了一口道,也不知跟谁堵着气。
吃完了饭,老尼翻出了一些以前女尼出家前留下的衣裳,檀婉清两人穿的还是山贼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瑞珠将衣物拿回了屋,翻翻拣拣一通,都是些粗衣粗布,还有打了补丁的,被虫蛀的洞眼,这对一直掌管着小姐精致衣裳手饰的瑞珠来说,简直粗鄙极了,连檀府里的最低等的丫鬟小厮都比这穿得好百倍,这样的东西小姐怎么能穿出门呢。
檀婉清却觉得不错,粗衣宽裤,用来掩饰身份最好不过,只是衣服放的年头太久,一股呛鼻的霉味儿,需得洗洗才能上身。
瑞珠哀怨的抱着衣服出去了,檀婉清却是寻了老尼向她打听了下周边的城镇,离开古庵,人生地不熟,她们还不知哪里有可落脚的方。
老尼想也不想,便道卫安城可去。
这益洲地界虽大,但论起太平,如今还是要数卫安城那块儿地段,不仅城墙高耸结实,城内还有官军驻守,听说周边不少商户都投奔过去,想来两个女子到卫安城落脚,是最适合的。
且卫安城离这里不算远,两天的脚程,若坐驴车,赶些一日便到了。
檀婉清也没其它选择,便打算去看看。
她们没有等到中午便换上半干的衣服,庵中已没米没粮,再待下去就要饿肚子。
下山的路倒也平坦,过了条河,岸边有几家零零散散的庄户,老尼虽一直待在半山庵中,但对这些庄户人家的老人颇为熟悉,大概都是曾到庵里上过香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