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的东侧已圈出一片建窑之地,铁窑最先建了起来,石头彻成的数间方正结实的屋子,一进去,热浪扑面,不少召来的铁匠,光着膀子。
谢承祖与张献杜和二人进去的时候,几个正打铁的工匠学徒停下手里的活,叫了声大人,又继续抡翻着废旧铁器。
待走到打铁炉前,便见一四方脸盘,光着上身的男子,正专心的高高抢起铁捶反复敲打着一块烧红了的铁,在炉子的火光映射下,打铁的手臂格外的健壮,泛着水光。
谢承祖并未打扰,而是走到已打出型的几刀器上,拿起一柄,用手掂了掂,试了下手感重量,再在光线下细看刀锋,慢慢挥了两下,才点头,“不错!”
张献也在看着一柄才打出不久的枪头,虽然只一截,却棱角锋利,枪尖如刺,泛着淡淡的寒光,“大人,这个石皓我听说过,益州有名的石家铁匠,祖传的手艺,代代都是打兵器的一把好手,传到他这一代,就剩他一个。
原来这人还好模好样,但自从美妻跟了个文弱秀才跑了之后,就疯了,后来离开了益州,不知去向,没想到竟流落卫安,还差点饿死街头。”本来是百家争抢的人物,怎以会落的如此地步,说起来有些唏嘘。
杜和哼一声道:“女人,跑了就跑了,再娶一个就是,石铁匠一把子力气,养家糊口不在话下,何必为个女人疯疯颠颠,可见也没什么骨气。”想到什么,随即又道:“真不知那种除了咬文嚼字,诗作画外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弱鸡书生有什么好。”
“女人就喜欢那股举止文雅,吟风弄月的书生气儿。”张献道:“像我们这种大老粗,天天舞刀弄枪的,挥锤砸铁的,人姑娘见了都怕,绕着你走,没见营里多少个娶不上媳妇儿的?你什么时候见秀才打光棍?”
杜和啐了一口,“什么世道!女人都瞎了眼了!”
谢承祖将枪头往案上重重一放,转身离开了铁炉房,两人相视一眼,不知说错了什么,不由噤了声。
一出铁窑,谢承祖便脸色沉沉的对张献道:“枪头用铁少,耗费时间短,需大量锻造,先做出一些,让兵士人手一把枪,最好外城的这些壮年流民,都配上一把,一旦遭遇攻城时,皆可成为战力。”
“另外,耕种的农具也要赶在明年春打造出来,数量统计好后交给王骥。”在回头看向孤零的间窑房,道:“你们两个再多召些善打农具的铁匠进来,这些人不够用,召的时候每人多加半斗米。”
“是,大人。”张献杜和同声道。
谢承祖说完,便回头上马,张献抬头看了看日头,这整个外城转了一圈,就晌午了,他不由道:“大人,小石头夫妇中午在宅子里摆宴,大人去不去啊。”
“不了,我去趟书院。”说出话的时候,黑炭头已冲了出去。
张献摸了摸鼻子,“大人去接福荫了。”
杜和瞥了他一眼,“别忘了还有个人啊,大人刚才生气,别是听进去了吧?那书院可全是小白脸。”
张献拍拍他肩膀,“人家是教的女学子。”
杜和一把拨开他的手,“别以为我不去东街,男女学子一个院子,是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补啊,不会浪费的
第52章
宋夫人让童子带檀婉清去可休息的厢房,厢房就在茶厅的旁边,她手指微微按着太阳穴一侧,随带路的小童走进去。
“先生可要到榻上歇息?”小童说完便要去取被褥出来。
檀婉清回身忙拦道:“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小童见女先生脸色确实有些白,有些犹豫,“那我去给先生倒些热水。”说完去拿茶壶。
檀婉清见小童已提起壶了,只得顿了顿,微微笑道:“那多谢了。”
“先生太客气了。”小童挺喜欢这个长得美说话又柔和的先生,拎着壶便走了出去。
待人一走,檀婉清放下了手,刚才那个吃的满嘴墨的五岁小童,便是当年她鞭下孕妇所生,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在那种危急之下,她抽妇人的一鞭子,与抽谢承祖的三鞭是完全不同的,当时确实是为救人,不为泄愤。
可在见到并得知这个孩子是个痴儿,甚至,有可能就是自己那一鞭受到的惊吓所造成,她心头忍不住有烦乱起来,说不清的愧疚还是郁郁,难以言喻。
而在这种刚得到消息,还未消化完全,无什么心理防备下,谢承祖与他幼弟二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檀婉清觉得,至少那一刻,她内心无法坦然面对,所以,她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原本并未头疼的她,坐下来后,再想到一旦在门口见到面,那情景,竟是隐隐的头疼起来,还有他们的母亲,她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固然不是直接的关系,却有着无可推却的间接关系。
尤其是小豆丁的出现好像预示着自己亏欠于人,她不由的将放在额头的手放了下来,呼出口气来,房间太小,空气太少,真是憋的要疯了,如果早知道谢承祖的弟弟在这间书院,她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过来。
再想到宋夫人那句,快请进来喝茶,虽然她不认为谢守备会进来,但是她却不想再待在这里,念头只一动,便再坐不住的起身,快走两步,伸手推开了厢房的门。
相比另一边的书院里近五十多名学子,十数人的小厮童子,宋夫人教馆这边,人确实少了些。
檀婉清出来后,整个院子,并未见什么闲杂人等,只有寒风吹动小片竹林时,传来的阵阵竹子碰撞磨擦的沙沙声,竹间有条小径,应是通向孟秀才书院的路,进来时带路的小童说起过,宅子是分的两处院子,各走一门,穿过小径,另一头的书院自然有门可离开。
要躲便躲彻底了吧,至少今日是不想见了,她只犹豫了下,便甩了甩褶皱的袍袖向竹林小路走去。
正午时分,下了堂后,学子大多离开,留下的也多是在内室温习,大冷的天儿,没什么人愿意在外面溜哒儿,何况檀婉清今日穿着一身正统的宽袍儒衫,她的个头虽不算高,但也绝不矮,且上下身比例完美,衣着又合身,如果不非去与个高的男学子对比,只远远一看,是不会让人感觉到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或矮小不对劲的感觉。
只略一想,她便以宽袖掩于面,做遮风状,匆匆顺着小径走去。
如她所料,两处院子差不多,路上除一些小厮收拾院子,及几个零星学子出入大门之外,并没有太多的闲杂人走动,一身学子装扮也极为唬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若路上遇到了人,也多是绕开,若避无可避,就掩住口鼻做咳嗽状,天寒地冻,冷风呛鼻,凉咳症的人却是不少,见着的人也不以为怪。
这般,走走停停一路到了大门,出门后,檀婉清放下了袖子,再无心思逗留,匆匆的离开。
她一门心思的要回到宅院,好好的睡一觉,等到养足了精神,有了力气,再去想这些事,脚步自然走的飞快,拐角一辆马车也无心打量,快步走过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桃儿小姐……”
檀婉清快走出几步后,才突然停了下来,桃儿,这是个太久远的名字,久远到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这是她亡故多年的生母起的小名儿,因为她生下来时,粉雪一团,胖嘟嘟的像个桃子。
待到生母不在,这个小名儿,便再无人叫了,父亲也多是叫她清儿,继母也亲昵唤她婉清,妹妹只呼姐姐,这个曾经带着数不尽的欢喜和宠爱的桃儿,早已经被遗忘了。
可是这一声,似乎又唤起了已被埋藏在深处的记忆,虽然过了许多年,可当这三个字再被提起的时候,那两个字中所蕴含的一切,还是扑面而来,虽然早已忘记长相。
如今还能记的这个名字的,也只有檀府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了,檀婉清定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了那辆马车。
只见一个一脸菜色,全身瘦的皮包骨头的人,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檀婉清连连看了数眼,才从那隐约的面容轮廓中记起,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当年檀府里最得父亲重用的阮掌柜,可那时的阮一舟,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生得方脸壮硕,与现在这个瘦得两颊凹下,几乎脱了相的马夫天差地别 ,难以让人相信,这是一个人。
“真的是小姐。”一身粗衣的阮掌事,有些激动的,甚至腿脚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