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之中点着两盏明亮的琉璃灯,细碎流光从门缝窗棂处倾斜而出,在青砖地上留下一大块银黄印渍。
苏梅拢着身上的氅衣,踩着那块银黄印渍仰头朝面前的窗棂细缝中看去。
只见屋中坐着那一身素色衣裳的清荷,正满面笑意的与老太爷倒着酒水。
老太爷端坐在实木圆凳之上,伸手接过清荷手里的杯盏轻抿了一口,两人凑在一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话,一会子坐在一处摇头叹息,一会子又相视轻笑出声。
看到这副和谐模样,苏梅忍不住的微蹙了蹙眉,她垫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往那窗棂处又拱了拱,却是突然看到那清荷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老太爷的手背上。
“四姐儿……”妙凝靠在苏梅背后,正紧张的看着身侧的形势,她伸手用力的扯了扯苏梅的宽袖,声音急切道:“四姐儿,那个淑晚姑娘从庭院外头过来了。”
听到妙凝的话,苏梅赶紧回神,立刻便偷摸着身子与妙凝一道钻进了一旁房廊之中,然后暗搓搓的躲在一盆宽大龟背竹后探着小脑袋往外头张望。
庭院门口,淑晚挽着那张茂的胳膊,有说有话的往正屋之中走去,却是在抬首看到那屋中点燃的两盏琉璃灯时,赶紧一把拽住了张茂的胳膊道:“老太爷在里头呢。”
“什么?”听到淑晚的话,张茂神情一怔,他仰头从一旁的窗棂处往里头看了一眼,却是只模糊的看到一点剪影,神情疑惑的看向身侧的淑晚,张茂道:“你怎么知道?”
“你看,那屋里头点着两盏琉璃灯,意思便是那屋里头有两个人,现在这个时辰能在我娘屋子里头的,除了那老太爷,还有谁?”伸手对着那屋子里头的琉璃灯指了指,淑晚轻笑着道:“先去我的屋子里头坐会子吧。”
说罢话,淑晚直接便拉着张茂的胳膊去了一旁侧院之中。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两人,苏梅正准备偷偷摸摸的出来,却是突然看到那正屋门口传来一阵清晰的说话声,又赶紧将身子埋了进去。
厚实的门毡被掀起,老太爷满面喜色的由清荷送了出来,两人站在门毡处一副依依惜别,难分难舍的缠腻模样,看在苏梅眼中,却是直让她恨得是咬牙切齿。
终于,老太爷拢着宽袖匆匆从雅楠阁走了出去,那清荷站在房门口,一脸温柔模样的看着老太爷渐渐消失在庭院门口的身影,片刻之后才提着裙裾撩开门毡进了屋内,吹熄了一盏琉璃灯。
“四姐儿,看来这事……确是没错了……”妙凝蹲在苏梅身侧,看着苏梅那张隐没在暗影之中的小脸,犹豫着道。
听到妙凝的话,苏梅暗暗咬了咬牙,那掩在宽袖之中的一双素手也是愈发握紧了几分。
“走。”猛然从那盆龟背竹身后起身,苏梅一副十分气愤的小模样,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苏梅到现在都十分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午夜梦回之际,多少次的看到老太太坐在拔步床抚着旧物暗自流泪,也清晰的记得在上次老太太五十岁寿辰之际,看到突然出现的老太爷,那个哭的像是孩童一样的老太太。
看着面前那走的步步带风的苏梅,妙凝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赶紧跟在苏梅的身后往外走去。
侧院之中,淑晚正巧带着张茂出来,一眼看到那行走在房廊之中的苏梅,脸上立刻显出一抹震惊神色,然后赶紧将身旁的张茂往后头推了推道:“快些躲起来,我看到那苏梅了。”
听到淑晚的话,张茂下意识的往房廊之中看去,只见那细碎琉璃灯下,一抹纤细艳影隐绰而现,漆黑墨发,白肤素手,只引得人恨不得飞蛾扑火,一睹绝艳。
没有注意到张茂脸上那抹明显的痴迷神情,淑晚端着身子急匆匆的穿过房廊拦住苏梅道:“四姑娘怎的这么晚了,还来我这雅楠阁里头?”
抬眸看向面前一副温婉表情的淑晚,苏梅瞪着一双眼,只感觉自己恶心的厉害,这两个母女,设计陷害那段于鄢的亲父段坡不说,还想要勾搭她文国公府里头的老太爷,简直是恬不知耻!
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苏梅看着面前的淑晚轻勾唇角道:“你既唤我是这文国公府里头的四姑娘,那这文国公府便是我的地盘,我到何处去,应当不需要告诉你吧?”
听出苏梅话中敌意,淑晚面色微动,声音却依旧细缓道:“自然是,不过四姑娘深夜来访,我等怕是多有不便呢。”
“不便?我猜猜,莫不是段姑娘的院子里头……藏着男人?”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段淑晚面前踏了一步,苏梅微眯着双眸,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几分语气。
看到那段淑晚瞬时便煞白了一片的面色,苏梅面上笑意更深,她抚着自己的宽袖,声音轻细道:“段姑娘怕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莫不是……当真了?”
“怎么会呢。”努力的抑制住自己那难堪的面色,段淑晚道:“晚间天凉,四姑娘不若进屋里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好啊。”一口应下段淑晚的客气话,苏梅也不客气的直接便甩着宽袖往身后的正屋里头走去。
看到苏梅那副自顾自的模样,段淑晚暗暗咬了咬牙,抬手朝着躲藏在侧院门口的张茂挥了挥手,然后也赶紧跟着她一道进了屋内。
屋里头,那清荷正在收拾绣桌上头的茶盏,在看到突兀出现在门毡处的苏梅时,微一怔愣,然后赶紧浅笑着迎上前道:“这不是四姑娘吗?这大冷天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赵夫人?”苏梅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王清荷,声音细糯道。
听到苏梅的话,王清荷的脸上显出一抹难堪的怪异神色,她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得苏梅又道:“哟,我倒是忘了,您现在是段夫人了,可不是什么赵夫人。”
其实苏梅之所以知道这王清荷之前的夫家也是一户商贾巨富,便是因为妙凝有事没事的便欢喜在她耳朵旁边唠叨,那会子她还嫌弃的很,却不曾想这么快被派上了用场。
听出苏梅口中的讽刺之意,王清荷面色一变,抬眸往站在苏梅身后的段淑晚面上看了一眼。
段淑晚朝着王清荷微摇了摇头,面上也是十分难看。
端着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苏梅,王清荷面色微敛道:“四姑娘可要进来喝碗茶水?”
“不必了,段夫人这儿的茶水,我怕呀,吃了磕牙。”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下颚,苏梅拢着身上的氅衣绕过王清荷进到屋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屋内的装饰具材之后道:“啧啧啧,段夫人不愧是段老爷的续弦啊,这屋子里头的东西真是让人金贵稀罕的紧。”
一边说着话,苏梅一边端起一只刻着素凸花的茶盏举到那王清荷面前道:“这茶盏真是好看的紧,只是可惜不能多捧茶,不然容易裂的紧……”
“砰!”的一声,王清荷眼睁睁的看着那原本被苏梅捧在掌心之中的素凸花茶盏应声而裂,那剩下的那盏温茶湿漉漉淌下,直接便浸了苏梅满手满袖。
“你看,这正说着话,便裂了吧。”随手将手里那只素凸花茶盏往地上一扔,苏梅慢条斯理的从宽袖之中掏出一块巾帕细细的擦拭着手上茶渍道:“段夫人要知道,这人哪,看着干净,却未必干净,就像是这茶盏,看着瓷实,其实只需要那么轻轻一捏,便……碎了……”
睁着一双湿漉水眸,苏梅看着面前王清荷那张惊恐的面容,细缓的轻笑出声道:“这天色也晚了,我就不留了,莫送。”
说罢话,苏梅直接便领着身后的妙凝出了屋子,大摇阔摆的穿过房廊而去。
屋内,王清荷与段淑晚怔怔的看着那碎裂在地的素凸花茶盏,面色难看至极。
“娘,那苏四……莫不是看到老太爷从您的屋子里头出去了?”回过神的段淑晚赶紧转身关紧房门,然后急匆匆的走到王清荷面前道。
“怕是真看到了。”垂眸看着那被随意丢弃在瓷砖之上的素凸花茶盏,王清荷双眸微眯道:“这苏四,看起来不大好对付啊。”
这一手恐呵威吓,可是用的够厉害的。
“娘,那我们怎么办?”伸手挽住王清荷的胳膊,段淑晚神情急切道:“您忍了那么多年,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莫怕。”伸手拍了拍段淑晚的手,王清荷抬眸看了一眼窗棂外暗黑的天色道:“张茂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