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郑薇见她在皇后宫中请安这么多次,除了高位嫔妃指名道姓让她回话外,其他时候,她都沉默得像恨不得大家都当她不存在一般。作为在后宫中掀起如此巨浪的女人,她简直是低调谨慎地得过了头。
郑薇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走过去。
云充容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抬起头来看她。那双温柔澄澈如波光的眼睛带着些微了然的歉意,简直要让郑薇为刚刚自己的那一下犹疑而自惭形秽。
因她平常轻易不开口,其他人都摸不清她的路数,偏偏她还是这些低位嫔妃当中位份最高的宠妃,不好随意顶撞,于是,突然地,这一小片地方就安静了下来。连之前装着窃窃私语,实际在偷偷观察着她们的妃嫔们都停下了说话,交换着含义不明的眼神。
郑薇就在这诡异的气氛当中表情自若地一笑,“多谢云充容了。”大大方方地坐了过去。
反而是云充容局促了起来,等郑薇坐下后,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道:“郑美人,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郑薇瞟她一眼,讶异道:“云充容何出此言?”
云充容吞吞吐吐道:“昨天你走之后,我向皇上提起,那天在御花园是你救了我,皇上他便说要赏你,可下午就听说你跟盈夫人……”她看了一眼郑芍所在的方向,没把话说下去。
郑薇面色阴沉一瞬,随即勉强笑了笑:“不关充容的事,还有,那天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云充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郑美人不必多说。我那天虽然昏了过去,可后来听芷兰说,她找人帮忙后返回来,正好看见是你把我拉到水面上的。若不是美人,我只怕早就沉入水底了。我原本早想感谢美人,只是我怕是太过贸然,给美人惹了麻烦。”
这一番话得体又贴心,听得郑薇眼圈红了红,还没说话,便听主位上太监一声清喝:“皇后到。”
郑薇忙顺势随着众人一道站起来,蹲身拜了下去。
外面的情况暂且不说,郑芍的态度却是景辰宫里的风向标。她一旦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喜恶,下面的人立刻就能体察上意。像是乔木和丝箩以前去小厨房,永远都能随去随领的,不间断供应的热水突然要等老半天才能领到,一天两盆的冰盆向管着冰库的太监塞了红包之后,得说半天好话,还只能领小半盆回来,更不必谈之前每天都能吃到的冰湃水果,现在一丝影子也见不着了。
不光是底下人的日子不好过,住在景辰宫后殿的几个选侍和常在都得到了郑芍分赠的水果,郑薇的存在却总被她故意忽视,郑她原本就跟这些人没来往,更是被孤立得厉害。其他人胆子小些,只敢在暗地里排挤她,而王常在之前就嫉妒郑薇跟着郑芍,日子过得比别人都舒坦,一看她落了难,立刻就得意起来。
于是,这一天下午,王常在也不等人通传,春风满面地进了门:“郑姐姐没去正殿吗?今天尚食监送了蜜桃过来,盈夫人都叫我们去说话,郑姐姐不去的话,吃不到新鲜的蜜桃倒也罢了,只是盈夫人那里是不是不好交代呢?”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郑薇正因天气燥热,冰盆不够用,生了一肚子的火,既然王常在自己要撞上来当枪,她还客气什么?遂仰着脸一笑,但还没等话说出口,乔木面色怪异地领着一个人进了门,“美人,云充容说,她那里新得了些荔枝,给你送一盘过来尝个鲜。”
王常在的脸色阵红阵白:这年头的荔枝在宫里是个稀罕物,每年从南方万里迢迢地运过来,因为怕它腐坏,沿途还要不停地用冰降温,即便如此,等到了京城的时候能有二十斤完好的就不错了。
今年的荔枝,皇帝除了分赐一些给亲近的大臣外,后宫里,就只有几个高位嫔妃和皇后一人得了两盘。
云充容送来的这一盘荔枝自然也是皇帝所赐,论起稀罕,区区蜜桃怎么能比得上一年只能得二十斤的荔枝?
郑薇让乔木接了荔枝,对芷兰笑道:“天气这么热,还劳你走这一趟,丝箩,你带芷兰下去喝一碗冰酪浆,你帮我回去跟云姐姐说,我稍后亲自去谢她。”
芷兰行了礼离开后,郑薇看也没看王常在一眼,有些发愁地对乔木道:“云姐姐连御赐的荔枝都肯分我一盘,你说,我还云姐姐什么礼好呢?”
乔木也发愁,“是啊,那美人你有什么主意吗?”
郑薇摇头道:“罢了,我们这里也没有东西可以跟御赐之物相比,而且云姐姐那里有皇上看顾着,也不会缺什么。送礼不在贵重,心意到了就行。我们前天不是编了几条新鲜花样的宫绦吗?给云姐姐送两条过去吧。”
主仆两人说着话进了里屋,把王常在撇在那忽视个彻彻底底。
王常在阴着脸站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挑着眉梢冷笑一声,招呼跟着她来的宫婢:“我们走。”明知道盈夫人不喜欢云充容,还敢公然地跟她来往,这女人既然觉得日子过得还不够难,自己何不做个好人,再帮她一把?
王常在出门后,转身就拐进了正殿。
原本进了屋的乔木在她刚离开,便把窗户拨开一线,对郑薇道:“她去找了大小姐,真是个拨弄口舌的贱妇!”
郑薇无所谓地笑笑:“好了,你快把东西收拾一下,再晚一点,说不定会碰到皇上,云充容搞不好还要以为我是故意选在那时候去谢她,好‘偶遇’皇上呢。”
乔木的动作却迟疑起来,她放下收拾到一半的宫绦,咬了咬唇:“小姐,你不会是想亲自出手,要帮大小姐对付云充容吧?”
第19章 跟班要还礼
澄心是乔木帮忙牵线跟郑薇联系的,她们第一次的谈话并没有避讳她,虽然之后郑薇没有提过当天在正殿里发生了什么,但乔木连蒙带猜的,居然得出了这个结论。
郑薇微微一笑,“你真会想。”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乔木嘟了嘟嘴,看来这位主子是什么也不愿意说了。她把盖子一合,头略略一转,瞟到一样物事,眼睛亮了亮:“小姐,要不,我们把这瓶咱们自制的玉容膏送给云充容吧。”
郑薇没有马上说话,乔木便劝说道:“小姐,我觉得,咱们只是回两条宫绦也太简薄了,这玉容膏是咱们自己制的,您用着既然不错,那就把这个送给云充容。反正,这一瓶您也没有开封。而且,咱们送别的,云充容也未必稀罕,还不如就送她没有的,您觉得怎么样?”
郑薇梳着头发的手一顿,“你说的有道理,就依你吧。”
乔木又道:“还有小姐做的堆纱花虽然是没见过的花式,也怪好看的,我们送几枝过去吧。”她说的是郑薇闲着没事,做的大雍朝还没传进来的郁金香。
郑薇心不在焉地点头道:“你看着合适的话,都依你吧。”
主仆二人出门的时候,正碰上从正殿出来的王常在,她明明已经看见了郑薇,却故意把头别过去,趾高气昂地回了自己的屋。
乔木气得脸色发白,“小姐,她这也太过分了吧!”
郑薇轻声笑道:“你理她做什么?这种人在宫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是一个个地计较,你计较得过来吗?”
乔木忿忿道:“可她当面就敢下您的脸子,也太气人了!”
郑薇瞟她一眼,眯眼看向头顶上那轮开始下沉的橘红色太阳,漫不经心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搬到侯府时,侯府拨过来的沉香吗?”
乔木一惊,“沉香”这个名字在她们幽竹苑是个禁忌,郑薇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她,但此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而且郑薇收回视线,目光沉了沉,看来也无意再讲下去。乔木忍不住好奇心,只好自己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当年的事。
乔木是郑薇家买的小丫头,郑父死后便跟着郑薇母女俩到了威远侯府寄居。但她一进侯府就被侯府的嬷嬷以“调理教导”为由要了过去,要她跟着新进侯府的小丫头们先一道重新学规矩,她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但她也知道,本来沉香伺候的是姜氏,后来没过多久,沉香在老太君的寿筵上就被一个旁枝的公子要了过去。
正当青春年少的小叔子把手伸到了寡嫂的房里,这话怎么说都不会好听。乔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老太君会答应他们这个荒唐的要求,而姜氏也默认了。想来也不外乎是两人之前就有了首尾,只在寿筵的时候被人找着机会过了明路。幸好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否则,姜氏的名声肯定要坏了。而乔木再迟钝,也不会到处去打听这种污耳朵的事。
乔木后来偶然一次听说,那家娶的夫人是个悍妇,沉香被要过去之后也没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再后来,那位旁枝的公子被放了外任,他们的消息就更没办法打探到了。时间一长,侯府里每天的事都很多,她也慢慢忘了此事。
因着叠翠阁离景辰宫着实远,等郑薇两个走到时,太阳已经快完全沉了下去,大片的火烧云在西边连成一片,像是天上的火要烧到了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