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薇心头一跳,忙不迭把帘子打了下来。
“美人,外面怎么了?”郑薇的动作正落在坐在她正对面的丝箩眼里,她立刻关切地问了起来。
“没什么,”郑薇暗自唾弃着自己的一惊一乍:又不是故意偷看的他。她咳嗽一声:“外面刚刚有个变脸的,我看过去,他正巧变了一个黑脸包公,吓我一跳。”
“变脸?什么是变脸?”丝箩追问道。她自小被送入宫中,从未出过宫门,自然不知道这种民间独有的绝技。
乔木却跟着郑薇出过几回门,这些民间杂耍她没少看,闻言便绘声绘色地给丝箩解释起来。
丝箩听得眼睛来回朝帘子和郑薇脸上直转,满脸的渴望几乎写在了脸上。
丝箩年纪不大,行事却老成,郑薇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心中一软,便道:“你想看的话,我跟你调一个位置。”
丝箩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嘴里一边说着“怎么好劳烦美人”,一边人已经挪了过来。
郑薇看一眼被丝箩挡得一丝缝都不透的窗帘,脑中蓦然闪过刚刚那方红色的披风,忍不住按了一下突然跳得很快的心脏。
这是……不对的。
郑薇用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开始思索起接下来的动作。
大相国寺足有七百年以上的历史,数度毁于战火之中,却数度重建,其历经三朝而不倒,是京城最大,香火最旺的寺庙。
因着大相国寺就处在京城中心,几代改建下来,原本宽敞可跑马的寺庙已经不如原先的一半大。像寺中偶尔还会接待一些名仕大家,及应试举业的学子们居住往来,大相国寺的厢房一向不够用。
这倒还罢了,主要是大相同寺没有单独成一体的小院落,像盈夫人这样身份足够尊贵的女眷根本不能长居。好在大相国寺有一处寺产就在郊外不远处,那里长年住着几位高僧清修,方丈禅信大师便提议让郑芍到那里居住,也好让她方便养神养胎。
因此,这一段车程并不怎么近。
车子还没出城门,前头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澄心不一会儿便来禀道:“美人,盈夫人说她坐车坐得乏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
几人下车的地方正好对面就有家茶楼,郑薇自然不会反对,郑芍便由两个宫女扶着下了马车。
姐妹两个上了二楼要了间包厢,她也不跟郑芍客气,直接坐在了她对面,并将包厢里的窗户打开了一些透气。
郑薇推开窗户习惯性地往下望去的时候,马路下面却正好走来一队人马,领头的那人虽看不清全貌,但他那说话的声音一下子令郑薇僵硬了起来。
那个人,怎么那么像……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郑芍半晌不见郑薇动弹,便跟着往下一看,也眯了一下眼睛:“咦?那不是三房的旁枝,叫,叫什么来着的?”
“郑奎。”这两个字,郑薇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叫郑奎。这个人咱们还是小时候见的吧,你怎么还记得他?”
郑芍的记忆极佳,她既然肯定了这人的身份,那此人必是郑奎无疑。事隔多年,尽管他身材有些发胖,人也黑了些老了些,但这个人几乎毁掉她的母亲,她怎么可能会忘掉他的模样?
郑薇死死看了郑奎一眼,楼下的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但她原本一早出来的好心情全数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再一回头,望见郑芍探询的眼神,郑薇只有道:“当然记得他了,就是他,把沉香要了去。”
这件事威远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郑芍一时没想起来沉香跟郑氏母女的关系,待听了郑薇的话,也沉默了下来。
那件事当年她年纪小,长辈们自然不可能说给她听,她也不觉得有异,现在再看到郑薇的表情,想到姜氏,郑芍也觉得自己应当是明白了些什么。
“十七婶她就在我们府里住着,我会叫人给我娘传话,让她好好盯着那人的。”
郑芍的安慰并没能安抚到郑薇,她这段时间强压的焦急又浮了出来:也不知道姜氏这段时间是什么情况,若是她被威远侯府劝解了下来倒好说,怕只怕她已经出了府,若是再被郑奎打听到她的去处……
郑薇的脸开始白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厢房门口望了一眼,那里,半透明的白色高丽纸上印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这一次,一定要问到她娘的情况。
因为出了这个小差曲,郑芍和郑薇都没有了心情继续再坐下去,叫来店家结帐之后再次踏上了去往大相国寺的路上。
不过,毕竟这一路上有郑芍这个孕妇在,即使大家再想早点到,马车依然慢悠悠地晃到了快天黑的时候才到了地方。
打前哨的禁军侍卫早就通知了僧人们,知客僧将几位贵人迎进了院子。
这一处可算是大相国寺的别院,几乎半个山都是寺庙的产业。郑薇还未出阁时便听过这处神秘的所在,据说山上住着好几位得道高僧,只是以她的咖位,以前连进都不能进来。
也不知道威远侯府为了郑芍的这事舍了多少香油钱,才请动了大师作为说客,将郑芍接出来安心养胎。
僧人们早备有精致的素斋,郑薇望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完全没有胃口。
她草草扒了几口饭,便说要饭后消食,带着乔木往外走去。
大相国寺的这处别院依山而建,极为清幽。郑芍一行人一到,便把僧人们全部逐了出来,换上了自己的人手。
郑薇装着看景的样子,在逛了大半个院子后,找到了沈俊所在的位置。
他就在院子外头一点的那棵枣树下值守,只是现下他身边都有人在,郑薇心中焦急,便在左右不停地徘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消息传给他的方法。
“投怀送抱”的事,做一次是意外,做两次,是人都会觉得有鬼。
郑薇又一次地踱到了沈俊的身后:该怎么通知他好呢?
她的眼睛无意识地盯着沈俊,突然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竖起了两根指头。
那两根指头好像还怕她看不见似的,上下跳跃着晃了几下。
婆娑的树影之下,它们竟有些像过于活泼的,兔子的两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