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允安,男,大卢陌阳人士,德武三十八年六月七日申时被谋刺於大卢皇宫避暑山庄爱莲池,终年十一岁。”黑衣的勾魂使手持生死簿,拿笔轻轻划了一圈,将锁链递给青衣蒙面的女子。
白丁又细细瞧了那少年几眼,隐约可见他脖子深处有闪闪的鳞片,真龙天子?原来是个短命的小皇帝啊。
“木姑娘,判官大人交代要小心看护。”白衣的勾魂使又说了一句。
木姑娘女子微一点头,没有说什么,执了那锁链走到马车边,对着那少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抬脚踏上了马车。
从头至尾,白丁都被无视了。
“还是了孩子啊……”
“看起来是死於宫廷政变。”
“真可怜……”耳边,守门的两个鬼差感叹。
看着那辆马车一会儿工夫已经跑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白丁这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根本看不见她,这个念头一起,她赶紧走到守门的鬼差身旁,拿他们做实验,伸出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看起来那孩子怨气很重呢……”果然,那鬼差还是在说他们的,根本没有注意到白丁的存在。
白丁这下放了心,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枉死城。
一路走过几家钱庄酒馆,居然还有制衣坊和客栈,总之是应有尽有,和人间的生活别无二致。
“云香,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开心。”
“鬼差大哥说害我的人报应就快到了,等那坏蛋得了报应,我就可以安心去投胎了。”被唤作云香的女人笑道。
“真好啊,就是以后没人陪我说话了……”接话的小鬼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
站在一家酒馆门口听里面的小鬼聊天,开始是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地,白丁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正打算去别的地方再看看,转身的时候,却冷不丁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撞她的是个少年,不但没有道歉,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得白丁一把拉住他:“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那少年狠狠一把推开她,扭身就跑。
“抓住他!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后面,有鬼差在大叫。
白丁这才意识到那个少年竟然是可以看到她的,还有,她认出那个少年便是今日同他一起进入枉死城的那个短命的小皇帝,南宫允安。
他想干吗?逃跑?
然而,他终是没有跑得出去,一道青光闪过,木姑娘到了。她指尖轻弹,那少年便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放开朕!”少年大怒,原本清秀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狰狞。
“要离开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是害你之人得到报应之时,二是你已放下怨恨自愿喝下孟婆汤,然后去投胎。”木姑娘开口,声音喑哑低沉,听不出年纪,“你选哪一种?”
“我要亲手去杀了那祸国妖后!”少年挣扎着嘶吼。
“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何苦自毁前程。”木姑娘淡淡地劝。
“放开朕!放开朕!朕要去杀了那祸国妖后!放开朕!”那少年挣扎着,竟然被他挣得挪了一小步。
木姑娘没有动。
不知怎的,那少年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化爲一条青黑色的巨龙,掀起一阵狂风,直冲向木姑娘。
街道两旁的建筑都被那巨龙整座掀起,摔倒地上支离破碎,木姑娘站在原地,半步未动,只抬起手,顶住那巨龙的脑袋。那场景,犹如蚍蜉撼树,可是令人惊奇的是,那巨龙竟然真被那一只小小的手顶住了,半分不得上前。
“竟然化爲妖龙,如今枉死城也留你不得了。”木姑娘淡淡说了一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在它面前一拍,那巨龙便轰然倒地,化成不足一臂粗的黑色小龙。
黑色的小龙犹自忿忿,却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送他去洗孽台。”木姑娘一声吩咐。
一旁有鬼差应声上前,绑了小龙便走。而木姑娘身后,整条被巨龙摧毁的街道一瞬间恢复了原状,完全看不出原来被摧毁的痕迹,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看吧,这里是枉死城,不管怎么效仿人界,都只是效仿而已,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的。”木姑娘忽然开口。
站在一旁的白丁楞了一下,她在跟谁说话?
“被送到这里的都是生前不得善终,怨念深重之人,只是不知姑娘缘何到此?”说着,木姑娘转迁身来,看向白丁。
“你能看到我?”白丁愕然。
“之前在城门口也是你吧。”木姑娘似是侧头思索了一下,“你是生魂,幷不是死魂,怎么会出现在地府?”
白丁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我还没有死?”
木姑娘点头,又看了她一阵,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是你?”
“你认得我?”白丁疑惑了,她在地府没有熟人吧。
木姑娘又盯着她看一阵,才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两千多年之前,见过你一回。”
“两千多年之前?”白丁脑袋上挂满了问号。
“那一世,你是浮云山的妖王,被所爱之人一剑穿心,也进了这枉死城,是我接的你。”木姑娘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一日,冥锺响了九回,阎君特地交代下来,说你是个麻烦鬼,要小心看护。”
敢情冥锺敲响,木姑娘亲自出城去接,不是因爲大人物,而是因爲麻烦鬼啊……“事实证明,你果然是个麻烦鬼,你到枉死城不到半个时辰,便逃出了枉死城重返人界,幷在害你之人身上下了长生咒。冥府十殿精锐尽出,阎君亲自拿人,好不容易才将你押回了枉死城,当即便送去了洗孽台。”
“洗孽台?”白丁想起刚刚那条小龙也被送去了洗孽台。
“以法术强行洗去怨气的处所,是爲了避免你变爲怨灵,但因爲是强行去除怨气,其过程十分痛苦,宛如剥皮拆肉一般。”木姑娘说着,摇了摇头,“只是你带来的麻烦幷未结束,洗孽台的鬼差才开始替你剔除怨气,便有一个白衣的男子闯入地府,直接掀了洗孽台,将你放了出来。”
白丁怔住。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枉死城当了多久的差,这里几乎每日都有死魂进城,也有死魂解除了怨恨离开这里,但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麻烦鬼。”木姑娘的声音带了一丝感叹,“也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幸运的鬼。”
幸运?她算吗?
白丁默然。
“后来,我便再没有见过你,听说你喝了孟婆汤去投胎了,真不知那个从洗孽台将你救出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地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白丁有些听不明白,两千年前?枉死城?将她从洗孽台救出来的白衣男子?她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香?”见白丁一脸的茫然,木姑娘意识到了什么,“你是因爲中了幻影香才来地府的?”
“幻影香?”白丁皱眉。
“嗯,因爲用量太少,我刚刚没有发现,幻影香産自冥界,可以今妖类産生幻觉,我想你应该是被施了幻影香,中了圈套,误以爲自己已经死了,才促成了生魂离体的现象……”
木姑娘正解释着,枉死城的冥锺突然响了起来。这次的响声与之前的不同,似是更爲急促了一些。
“怎么了?”白丁见刚刚还在街道上游荡的小鬼们一转眼跑得一个都不剩,不由得好奇。
“这锺声是在示警。”木姑娘蹙起眉,侧头看向白丁,那眼神赤裸裸的就是在看一个麻烦,“有人闯进了枉死城。”
“你干吗这样看我?”白丁表示不爽。
“这情形实在熟悉。”木姑娘凉凉地道,“若没猜错,来的恐怕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白丁抿唇不语。谁?她错过什么,还是忘记什么了?
“我帮你一个忙,你帮我一个忙,如何?”木姑娘突然开口道。
“怎么说?”白丁问。
“若你有缘见到一个叫朱大福的人,请你替我传个口信给他,就说宋木语在地府当差,生活平静安然,让他放下执念,不必再愧疚等待了。”木姑娘放轻了声音。
明明是暗哑低沉的声音,可是这一句,听起来竟是分外的温柔动听。
“朱大福?”白丁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嗯。”木姑娘点头,“他左手手臂上有一个牙印,是我咬的。”
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端庄无比的木姑娘会咬人表示了一下惊讶,白丁又问:“可是你又怎知我会遇到他?”
木姑娘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是几千年来我遇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够离开这里,且又不用被洗去在枉死城记忆的人。”
言下之意,她只是在赌。
现在的白丁于她而言,就仿佛是出现在溺水之人眼前的一根稻草,也许明知这根稻草救不了性命,可是她总会试着去抓住它。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这个问题刚问出口,白丁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蠢问题,“……你不能离开这里?”
木姑娘点头。
“木姑娘!有人闯进城来,打伤了好几个鬼差!”远远的,有小鬼来报信。
木姑娘颔首表示知道,然后侧头看向白丁:“如何,成交么?”
“你要帮我出城?”白丁问。
“还可以给你幻影香的解药。”
“成交。”白丁伸手,反正等她能够遇见木姑娘要找的人再说。
木姑娘亦伸手,两人击掌。
白丁收回手的时候,发现自己掌心多了一枚白色的药丸,那药丸一沾上她的手便化爲了无形。
“不用担心,那是幻影香的解药。”
抬头再看,木姑娘已消失在了原地。